虽也是使团要紧人物,使团与鸿胪寺、礼部、户部等对话交涉,小王子也都露面参与。
但各项会晤之中,这小王子却极少发言说话。
想来他虽身份尊贵,毕竟太过年轻,资历浅薄,与土蛮部阿勒淌等人相比,多少缺了些分量。
刘霄平见诺颜台吉迎面而来,便让到游廊侧面,对着他微躬一礼。
诺颜台吉并不倨傲,转头看了刘霄平一眼,也对他点头示意,一行人鱼贯而过。
刘霄平转头看了一眼,便回头去了寺丞官廨,向上官交待过文牍事宜,便返回自己廨房。
鸿胪寺日常公务清闲,邻邦入朝才会稍许忙碌,主簿厅因只处理文牍,比起其他司署更清闲。
静悄悄的廨房里,刘霄平走到自己案桌前,从身后的书架不起眼地方,抽出一本小册。
举笔在上面写到:十月二十九,鄂尔多斯部诺颜台吉,率十八名护卫返回,俱带刀弓,携带猎物。
疑为城外游猎返回,亲卫头领忽而干,脑后瘀伤不明,颈部创口见血,缘由不明,需做查探……
……
会同馆,鄂尔多斯部馆驿。
两个相貌清秀的汉人丫鬟,帮诺颜台吉除去貂裘皮甲,换上轻软舒适的胡袍。
诺颜台吉对丫鬟说道:“去叫忽而干过来,我有话说!”
那丫鬟连忙出去叫人,没一会儿忽而干便进来。
他身材高大魁梧,人前野蛮暴躁,在诺颜台吉面前却十分驯服,似乎有些心虚,不敢抬头看他。
诺颜台吉说道:“忽而干,今日你为何自作主张,向贾琮讨要那个小娘!
这里是大周国都,不是我们草原上,汉人和我们蒙古人不同,牵扯人家女眷,视为奇耻大辱。
要不是蒙古使团入京朝贡,贾琮和那通判有些顾忌,人家就是一刀砍了你,我们也没处说道理。”
忽而干说道:“我见台吉到了神京,没合适的人服侍陪寝,虽买了两个丫鬟,哪比得上那个小娘。
实在没想到她是威远伯的女人,小人下回不敢莽撞,请台吉责罚。”
诺颜台吉说道:“今日我看你有伤在身,先记你二十鞭子,下回再敢自作主张,另加二十鞭子!
去把你兄弟舒而干叫来,我有话要问他。”
……
没过去一会儿,一个男子进入房间,相貌和忽而干有几分相似,身材却没忽而干魁梧,甚至略显消瘦。
穿着一件灰扑扑的胡袍,头上戴着羊皮帽子,背部还微微佝偻,显得一点都不起眼。
他进了房间之后,便脱下皮帽,向诺颜台吉抚胸行礼。
他皮帽下不像寻常蒙古人束发扎辩,而是梳了汉人发髻,让他乍看不像蒙古人,到更像是汉人。
诺颜台吉问道:“我交待你的事情,办的如何?”
舒而干说道:“台吉料事如神,城北那家粮铺果然大有文章。”
诺颜台吉说道:“前几日使团刚到神京,部落领头人便商议购粮之事,准备寻找城内合适的粮店。
我无意中听到阿勒淌吩咐手下,去城北段家粮铺买粮。
当时我们刚到神京,除和礼部、鸿胪寺官员见面,还没来得及出门走动。
阿勒淌怎会知道,神京城北有间段家粮铺,其中没有蹊跷就见鬼了。”
舒而干说道:“那段家粮铺掌柜名叫段春江,这倒不是假名,而是他的真名,只是很少用过而已。
他的祖上就是汉人,当年跟着妥懽帖睦尔的子孙,从中原撤到漠北草原。
他虽在草原上长大,却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话,他家历代都和北逃汉人通婚。
所以此人不管是容貌,还是说话口音,都和寻常汉人无异,外人很难看出破绽。
小人因数次进入漠北草原,去安达汗王帐进奉贡礼,曾多次在王帐附近见过他。
他是土蛮部千户达鲁花赤,官职虽不是很高,却很受安达汗信任,所以对他多有留意。
小人去年最后一次去安达汗王帐,却再没见到此人。
暗中打听一番,只知他受大汗差遣办事,具体什么事无人知道。
难道他千里迢迢到神京开粮店,竟然是受安达汗指派,一家小粮店有什么用处,这事有些奇怪。”
……
诺颜台吉双眸闪烁,在房里来回走了一圈,上等月白丝绸胡袍,在风中微微摆动,透着几分卓然洒脱。
说道:“这个段春江本就是个达鲁花赤,管得就是军需粮草之事,他开起粮店到也算老行当。
但安达汗不至于想靠一家小粮店,就能解决部族过冬粮草问题。
况且我们入京几日,便开始收购粮食,已惊动了周人皇帝。
大周兵部已下了令谕,使团购买的粮食,没有兵部文书,一粒粮米都不能出城。
段春江的粮铺形同虚设,根本就没有用处,除非这粮铺本就不是为了购粮……”
舒而干见诺颜台吉陷入思索,他不敢打扰他的思路,只在一边默默等待。
自己小主人才貌出众,精读汉书,见识广博,聪慧过人,能想到别人想不到的事情。
大汗常说小主人是长生天给于鄂尔多斯部的恩赐,部族的未来都寄托在他身上。
……
诺颜台吉思考稍许,说道:“此事我一时想不出头绪,或许安达汗让段春江到神京开粮店,另有目的。
多半是为了让他在神京做细作,你也说过此人和汉人无异,旁人很难看出破绽。
只是他一个粮铺掌柜,市井商贾,身份低微,能得到什么军国要秘。
你盯了他多日,可曾发现他结交大周官员?”
舒而干说道:“这倒没有发现,虽有不少神京官宦和他购买粮食,不过交接生意都是家中奴仆。”
诺颜台吉哑然失笑:“这话我倒问的蠢了,汉人和我们蒙古人不同,士农工商泾渭分明。
在汉人眼里,商贾素来低贱,官员不屑结交,更不用说段春江非本地人,更难结交官员。”
舒而干说道:“主人说的没错,他一个买粮米的掌柜,能结交的也是商贾,那能入当官的眼里。”
舒而干刚说完话,突然想到什么,继续说道:“不过段春江的粮铺,倒是经常来一位富贵公子。
小人也私下打听,此人叫薛蟠,家里是大周皇商,听说十分富贵,他在段春江铺里入了股钱。
他们都是汉人商贾,彼此交往密切,倒在常理之中,不过这个薛蟠和官宦人家大有关联。”
诺颜台吉眼睛一亮,问道:“有何关联?”
舒而干说道:“那个薛蟠是大周威远伯贾琮的亲戚,薛蟠一家在贾琮府上寄居多年,两家关系密切。
小人到神京不久,就能查到此事,说明这事不算秘密,段春江必定也知道的,小人觉得他别有用心。”
诺颜台吉听了这话,不禁微微一愣,脱口而出:“你说什么,那人是贾琮的亲戚!
还是很亲密那种亲戚,难道贾琮也和这家粮铺有牵扯……”
舒而干回答:“这点小人不敢肯定,但贾琮从没来过粮店,他一个大周伯爵,多半不认识段春江。”
诺颜台吉脸上生出灿烂笑容,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牙齿,甚是俊俏明朗。
只是这笑容不同寻常,有些惊喜,有些促狭,有些得意,甚至有几分不怀好意……
笑道:“舒而干,你比你哥哥能干许多,他就是个爱闯祸的大笨熊,你这事办的极好!
这些日子你尽量少回馆驿,有消息我们到外头说话,继续盯着段春江的粮铺,不可松懈。
哦,还要继续盯着那个薛……薛什么?”
舒而干连忙说道:“薛蟠。”
诺颜台吉双手背到身后,语气肯定的说道:“对,就是那个薛蟠,你务必也要盯紧了。
一旦有所发现,立刻向我回报,我觉得这件事越来越有趣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