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真魔之想 天师造化
日轮方中,木船调转。
淯湍湮三河交汇处,水声滔滔,涌渡襄汉。
望船头渔灯随风摇晃,船只渐南,无有悬念,云采温立在远处,瞳中疑光涣散。
一旁的阴癸元老闻采婷用一种古怪且捎带鄙夷的眼神瞧着她。
似乎在说:这人也需要忌惮?
“采温,可是你多虑了?”
“我出道江湖的时候,像这样的小辈还在牙牙学语,哪用得着你这般谨慎,连船都不愿上。”
闻采婷的话音中,透着几分强势。
说话时轻摇秀发,散发无限魅力,她的魅功幻术足以配合天魔大法形成阵势,又精通采补之道,功力甚高。
从外表看上去,横竖不超过二十五岁,肤白胜雪,桃腮含春,二目勾魂摄魄。
“不过嘛,这小子还算老实,模样更是俊得叫我喜欢,道门玄功果真奇妙,到了襄阳,我倒是要好好尝尝。”
她用舌头舔了舔猩红的嘴唇,有些迫不及待。
云采温眉头微皱:“不可大意。”
“倘若平平无奇,怎能叫杨镇等人甘心屈服,哪怕有太平鸿宝,那也绝对不可能。”
说起太平鸿宝四字,她的语气倒也平淡。
毕竟阴癸派手握天魔策,对于后冒出来的第五奇书,不觉稀罕。
闻采婷冷笑一声:“道门秘术能破邪极宗魔煞,如今邪极宗入主冠军城,南阳众势力心怀忐忑,自然对他趋之若鹜。”
“这有什么难理解的?”
“到了襄阳,仔细问过就是,他想活命,只能做我面首,还怕他不听话?”
云采温轻轻叹气:“宗尊尚未归来,师姐你不该随意拿主意,当下邪极宗的事没有解决,再惹道门乃是节外生枝,况且此人有师承,背后还有一位老天师。”
“其徒被我们拿下,他若是召集道门朋友,我们两面受敌,虽说无惧,但不利于宗尊大计。”
闻采婷摇头:
“道门虽有厉害人物,但各自为道,分治经典,罕有在一起帮人寻仇的。而且你说的那人虚无缥缈,这等师承在本宗面前算得了什么?”
“若真有本事,何必在雍丘蝇营狗苟,更不会被焚山门。”
“南阳与邪极宗都该快刀斩乱麻,越拖越不利。”
“采温.”
“你一直担心邪帝,但此人绝非宗主对手,否则尤鸟倦何至于奔逃万里,跳入三峡。”
“道心种魔大法难练,不要被最高之秘的名头吓倒。”
云采温看向朝白河下游而去的木船:“希望你是对的。”
……
“两位前辈,我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公子只管问。”
裴绡一边划桨一边说话:“到了襄阳,我们便是一家人,一家人之间,不用守太多秘密。”
周奕朝两岸一瞥,对粉衣老妖婆道:
“两位上次给人划船,是什么时候?”
裴绡露出追忆之色:“约摸三十年前。”
“船上是什么人?”
周奕双手摊开,“你们别这样看我,小可只是好奇。”
“自然是宗主。”
“除了宗主,谁配坐我们的船?”
周奕微微一笑:“那么三十年后,两位一把年纪,想必阴后也不舍再叫两位划船。”
“看来,这真是小可的荣幸了。”
两个老妖婆心中不是滋味,像是有些被他恶心到,木船没一开始那稳,左右摇晃。
着绿衣的笙梅冷哼一声:
“公子只是被老身押去襄阳,有什么好得意的?”
“别生气,”周奕生怕她们误会,“阴癸派乃圣门最强大的一支,我对宗尊也是仰慕已久,此际虽说是苦中作乐,内心也着实激动惶恐。
两位前辈亲自邀我,看来小可的微薄之名,已是入了宗尊法眼。”
“还算有点自知之明,你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其实破绽多多,本宗想把你查清楚,再简单不过。”
笙梅拨动白河之水:“太平道这名头还算有点用,所以我们没杀你。”
“公子最好识抬举,须知你这太平道承不算秘密,旁人也能查清,乱世平定,没有哪位帝王能容你,你若跟着本宗,忠心侍奉宗主,便能逍遥世间。”
“搭上我们这趟船,也算叫你找到一条明路。”
周奕微微点头:“有道理。”
“小可再多问一句,这一趟我们去襄阳,打算叫我做什么?”
两个老妖婆阴阴一笑:“其余不谈,立时有一桩美事等着你。”
“哦?”
“闻长老瞧上你了,她可是青春妖娆,魅骨天成,此时选你当面首,准备与你一道练功,阴阳合修,岂能不美?”
“此事不假?”周奕的眼睛微微瞪大。
“何须骗你。”
“闻长老大我太多,算不上美事。”
周奕认真道:“听说宗尊有一亲传徒儿,我虽没见过,嗯姑且不考虑她的长相,总算年纪相仿。我不选闻长老,选这位一道练功,可以吗?”
“嘿哈哈哈~!”
两位老妖婆闻之怪笑,声音难听至极。
笙梅道:“公子是不是做过账房先生,算盘打得震耳欲聋。”
裴绡道:“你没得选。”
“从你上船之后,就没有资格做任何选择。就像这白河水一样,只能乖乖朝汉水而去。”
周奕朝岸上一瞥,已经感受不到那些视线了。
他一手摸着下巴,另外一只手朝腰间摸去:“哦这样啊.”
两个老妖婆江湖经验丰富。
此时虽在嘲笑,却也没有放松警惕。
周奕稍有异动,两人同时停下划桨动作。
木船安静下来,三道凌厉气势忽然撞在一起!
白水以木船为中心,朝周围荡出一圈又一圈波浪,气势越来越烈,停在沙渚上的眠鸥惊飞数点,唳声没入芦花深处。
“你要找死?”
两位老妖婆心下诧异,对方忽然表现出的气势,绝非登船时可比。
“难道不是你们找死吗?”
这一句话,更让她们疑心大起。
“把船划得这样远,你们的帮手还能照顾得来吗?”
方才任人拿捏的青年,此时一边笑着拔剑,一边说话。
“我给阴后一个面子,这才上船陪你们聊几句,不会真以为你俩是我的对手吧?”
“上了你们的船,叫我丢了一匹汗血宝马。”
“这笔账,要记在你们阴癸派身上。”
二魅纵然是以二敌一,却因他之言,联想到云长老的提醒,登时心生破绽。
又听他扯什么汗血宝马,怒火浇心。
河风似是吹响了对方剑刃,当下只想抢占先机,二魅连忙举掌!
船舷处衣袂破风声乍响,两股阴寒劲气分左右两侧绞来。
周奕一点船板,二人见他身形如柳絮般旋起,哪里是登船时的模样!
长剑切风而过,化一片银虹,破开两道劲气。
船板在三人气劲余波下裂开蛛网般的细纹,木屑随着他腾起的气流簌簌坠落。
粉衣妖婆拨动血色丝带,如灵蛇吐信,从纷飞的木屑中穿过,缠向他握剑手腕。
见那丝带末端泛着幽蓝光芒,淬了剧毒。
青锋微颤,剑刃竟在半空中划出数道残影,影中分光,丝带与剑刃相触,发出刺耳尖啸。
剑气更烈,相触较力之下,把附带真气的丝带,段斩而下!
裴绡吃了一惊,腰肢款摆,血绫带朝前一递,骤然绷直如钢鞭,扫将过去!
周奕翻身躲过,丝带打中左侧碗口粗的桅杆。
只听“喀喇”脆响,桅杆从中部裂开,手臂粗的木段“砰”地砸在甲板上,将三寸厚的船板砸出脸盆大的凹坑!
此乃血绫魅的阴魅绫法,瞧着地上断带,自知对招败北。
庆幸的是,她们有两个人!
“不可留手!”裴绡喘气提气时大吼一声。
右侧杀机大盛,笙梅的追魂鞭,已砸向周奕后颈。
那鞭身鳞片在日光下泛起银光,如鱼鳞起伏。
笙梅运功时嘴唇发绿,寒蟾劲迸入鞭中,扫起一片阴寒毒雾!
周奕旋身之际,下一口真气已经提上,他真气转提之速,远非二魅可比。
剑刃荡起剑气,与银鳞软鞭相击处爆起火星。
笙梅眼睛微微瞪大,鞭身鳞片竟被剑气片片削落,“叮叮”跌在甲板上如落玉盘。
未及收势,鞭尾倒刺已扫中船舷,碗口粗的木栏应声而断。
粉衣老妖婆裴绡一掌激出,掌风卷起地上鞭鳞。
然而周奕也打出劈空掌力!
二人掌劲相碰,裴绡又输了,鞭鳞自空中倒折,卷向二人。
“诶~!”
她们朝左右各拂一袖,银鳞呼啸冲向白河两岸,没来得及飞起来的沙鸥被当场打毙。
船身受劲摇晃,周奕足点桅杆,朝前点踏向二人卷起剑风!
甲板上立时爆出深及木芯的剑痕,木屑飞溅间,剑气又将船头渔灯劈成碎片,灯烛坠入水中。
二魅才将掌风拨开,哪里肯接,各自跳入白河。
身后粉绿二色裙装延后,被剑风搅碎!
“轰!轰!”
两道炸水声再响,二魅冲水而出。
裴绡从腰间抖开丝带,血绫骤然涨至两丈,如巨蟒缠身般绞来,周奕一让,血绫绞中主桅。
“轰”的一声巨响,成人合抱的主桅从中折断,半幅帆布“哗啦”坠下。
恰被周奕剑气扫中,竟如刀削豆腐般裂成两半,布片乘着河风掠过绿衣妖婆面门,惊得她鞭势一滞。
“小崽子,你的真气怎能提得这样快!”
裴绡厉吼一声,须知斗两人与斗一人,那是全然不同的概念。
功力强一点的人,也不可能吃得消。
如非功法逆天,没有哪个人不怕被围攻。
“自然是你们提气太慢,丢人现眼,找个棺材躺下吧。”
“岂有此理!”
笙梅怒喝一声,绿色衣衫振舞而飞,一身寒蟾劲以用到极限。
她的追魂鞭朝白河中一戳,以冰力为束,忽然拔起丈高浪头!
水浪之中,夹着她的寒蟾劲力与鞭中蟾毒,这等招法,叫人躲之不及,又没法硬接。
乃是她杀招中的杀招!
只见面前白衣青年把剑一束,低喝一声,他掌风奇烈,一股汹涌天霜寒气劈空打进鞭浪。
咔咔咔咔!
霎时间浪头歇止,凝作冰晶,堆叠在船舷之上。
日光照耀下,在他身上折射出七彩光辉。
二魅心下大骇,以致于心神有失,这时感觉船身朝笙梅处剧烈倾斜,乃是周奕一脚踩下。
他毫不停歇,抓住这个难逢机会,以余下半口真气斩向笙梅!
若只她一人,此招之下,她是必死无疑。
一旁的裴绡不敢再攻,血绫捆住笙梅,在她回气关口,一把将她拽开!
“咔嚓”一声巨响。
船舷被斩去半块,周奕大吸一口气,举掌朝着被拉走的笙梅追去。
这绿衣妖婆终于回过气来,举掌对接,一直拼劲到裴绡身边,裴绡举掌按在笙梅身上。
三人对掌!
本就千疮百孔的木船就要裂开,二人加在一起上百年的功力哪怕是周奕也休想卸走。
船身吃到三人劲力,木屑如同利剑将对掌三人划伤。
“喀嚓”一声!
船裂之时,三人立时撤掌,一股河浪从船断裂缝处爆冲而出。
周奕回气更快,趁着对面两人同处于提气之机,举掌打在水幕上,他感觉肩膀刺痛,已被二魅抖射的毒针命中。
但二魅更惨。
吃了周奕掌力,喷血飞出断船,砸得白河水花四溅。
“两个老妖婆,此刻是谁漂向下游?”
裴绡、笙梅信心全无,身受内伤,哪敢回头,朝对岸拼命划水奔去。
周奕正要追击,忽觉对岸远处有人影掠来。
“给阴后一个金面,这次先不杀你们,好自为之。”
左肩传来火辣辣的感觉,右肩则像是沁入冰窟。
心中警铃大响,再无半分战意。
当下踢飞断桅,砸入河面,飞身踩上,一桅渡河。
才至对岸,不顾体内连续提运真气带来的空乏之感,驾驭惊云神游,朝着南阳方向发足逃命。
他的人影才消失在芦苇荡中,白河东岸,有两道人影鬼魅般掠来。
“裴绡、笙梅,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闻采婷身上荡漾的无限情意消失了,魅艳的脸上,充斥着一股冷色,可再冷的面孔,也遮掩不住那丝惊诧。
“快,快追!”
裴绡按着胸口喊道:“他中了我的毒针,跑不了多远。”
闻采婷正要行动,被云长老一把拉住。
“别追了,深入南阳,那边都是他的人,你孤身追入,太过冒险。”
闻采婷道:“你与我一起道,南阳随意行走。”
“不妥,”云采温摇头,“我叫你回头查看,可是我说对了?”
“这件事,须得叫宗尊定夺。”
那裴绡道:“这小崽子好生狡猾,此前知道你们缀在身后,才虚以逶迤。他一上船,便用低劣的轻功欺骗我们,如此奸诈,浑不似道门中人。”
笙梅擦掉嘴角一丝血渍:“乍然受骗,被他乱了心神,否则我二人联手,不至于此。”
闻采婷皱着眉头:
“就算你们气势上暴露破绽,可联手之下,以你们的功力,怎没能将他拿下?”
裴绡喘了一口粗气:
“你有所不知。”
“只怪他的真气连绵不绝,歇气回气总比我们快,加之身法如电,剑法迅疾,气劲浑厚凌冽,我们竟奈何他不得。”
“今日若旦梅或者钱绡有一位在此,我们三人联手,足以拿下他。”
闻采婷的眉头皱得更深:“那还真有些棘手,道门之中,竟有这般天才涌现。”
云长老倒是平静:“本宗与佛门不也有绝世天才吗,何以为怪?”
“不!”
闻采婷来回踱步:“以我们对他的了解,此人在雍丘该是武功平平,只在短短两年之间,恐怕连我也无必胜把握,这岂是天才二字可以定义的?”
云长老道:“想来是厚积薄发,突然参透《太平鸿宝》。”
“难怪江湖上要传太平鸿宝为第五奇书.”
闻采婷又露出厉色:“一旦我们放任,不久将来,他也许能成为宁道奇一样的人物,于我圣门而言,岂不是一块巨大绊脚石。”
云长老微微变色,柔声劝说:
“闻长老,此事你不可擅作主张。霞长老也没同意你这次安排,南阳之事还是以邪极宗为主。”
“采霞一直是这样,她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闻采婷朝二魅问道:“你们是什么意见?”
“能杀自然要杀!”裴绡露出一股恨意。
笙梅道:“老身也是这个意思,但宗主说过,诸事由元老们决定。”
“采温,这样好了”
闻采婷露出魅笑:“宗主不在此地,我们叫边不负来一趟,由他打破我们在决定上的平衡。”
“本宗岂有暗暗吃亏的道理?”
“这小子不是真气连绵吗,边师兄的魔心连环也是连绵不绝,这不是很有意思吗?”
云长老没什么好说的。
闻师姐这是铁了心要动手,边师兄贪花好色,宗主的亲女都曾被他玷污,闻师姐又练得一身采补之术,两人在一起岂能不勾搭?
勾搭在一起,边不负还能有什么意见?
……
周奕发足狂奔数十里,在乱林中找到一株枝叶繁茂、遮天蔽日的千年古榕树。
正巧有个树洞。
把里面几条手腕粗细的长虫全都丢了出去,占住蛇窝打坐疗伤。
两个老妖婆,手段真不赖。
还有什么闻长老,更是不得了。
心比天高,竟馋本天师纯阳之体。
周奕长呼一口气,先定了定神,不多去想,尝试把两肩的毒逼出来。
老妖婆的毒挺狠。
但这个世道,除了少数阴险毒经,任何毒药碰到精微真气,只能在战斗时提供副作用。
想把人毒死,除非对手真气耗尽,抑或是没时间排毒任凭毒气攻心。
显然,周奕不对应任一条件。
真气走过几个周天,两肩不同的毒素,已全部炼化。
同时,身上所受的外伤也在快速恢复。
半个时辰后,呼吸渐次平稳。
掀开袖子,胳膊上被毒针、木屑划出来的伤痕,已经结痂。
用手来回揉动,伤痂掉落,露出里面的嫩肉。
咦?
有点不同啊。
练出长生真气后,这伤势的恢复速度较以往更快。
同时,在三股真气下,自己回气的速度,也远超寻常人。
哪怕没有特殊武学功法,也能靠真气的出放效率以一敌二。
对付两位高手,就算各都比自己弱上一线,也是危险得很。
若是一开始就动手,被阴癸派这帮人围攻,今日若是逃不掉,想不去襄阳和闻长老睡觉也不成了。
汗血宝马丢了,这笔账记下。
不过,暂时没能力朝阴癸派要账,迟早要让阴后拿东西来还。
还有这两个该死的老妖婆、闻长老。
又想到这几个人可能会追来,周奕顾不上继续回复真气,脚步不停,直朝南阳方向奔去。
这一路上,心情颇为沉重。
阴癸派的态度,或许会打乱他的一些计划。
毕竟,以现在的能力,远不能对抗这魔门第一大派。
倘若阴后驾临,又该如何。
天魔大法,空间力场,惊云神游不知能不能跑得出去。
一路走来,思绪繁杂。
到了第二日午后瞧见南阳城时,他心中才安定一些。
好在还有个安稳大后方。
南阳东城门忽然骚动,防务守将奔出,其后跟着二十多名守城兵士。
跑在守将之前的,还有一名提剑大汉。
正是南阳帮的孟得功。
他看了周奕一眼,又凝神扫向周奕身后的大片郊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