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不由得老怀大慰!
先前遍看家中子弟,只当俱都是纨绔无能之辈,她便一心指望着元春能为贾家争得恩宠,又存心用宝玉联姻填补亏空。
不想这重孙辈儿里竟出了个有大运道的!
聪慧、勤勉,又有燕平王作保……说不得来日一准儿能高中皇榜!且贾兰又是二房嫡长孙……想东府贾敬,嫡孙贾珠,老国公当日谋划眼看便要实现,谁知一场横祸,珠哥儿惨死,贾敬避祸,以至于两府人才凋零。
不想这当日谋划,竟应在了重孙辈儿的兰哥儿身上。
贾母想明此节,不由气血升腾,顿时唬了脸儿道:“那贼人可恶,我这人吩咐下去,命人严守门户。是了,大老爷与巡城兵马司有旧,不行便请了一队兵马司官兵来——”
陈斯远赶忙道:“老太太,素来只有千日做贼,哪儿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贾母道:“远哥儿之意是……嘶,可不好让兰哥儿弄险。”
陈斯远笑道:“自不会如此,晚辈想着寻个胆子大的小厮,换了兰哥儿衣裳,每日依旧往我那新宅去读书,暗中则寻了人手看顾……但凡贼子动手,定将其一网成擒。”
贾母顿时一拍桌案赞道:“好好好,好个一网成擒。”有道是‘机事不密则害成’,贾母人老成精,自是知晓如今荣国府四下漏风。这等机密事儿不好张扬……尤其不能让东跨院知晓。
当下贾母略略欠身,将陈斯远招至身旁,压低声音嘱咐了一番。人命关天,陈斯远又岂会走漏风声?当下自是应承不迭。
待一老一少计较停当,贾母只觉面前的远哥儿瞧着愈发顺眼……只可惜此人早与薛家女有了私情,不然老太太还真想撮合二姑娘与陈斯远来着。
秘议一番,陈斯远施施然告退而去。出得荣庆堂,陈斯远心下暗自松了口气,思量着此番有老太太护着,照理来说总能护得了李纨母子几年光景吧?
信步过粉油大影壁,转而进得大观园里,才转过翠嶂,迎面便有碧月来迎。
“远大爷,我们奶奶打发我在这儿守着听信儿呢。”
陈斯远笑着道:“劳烦去回大嫂子,就说那事儿成了。”
碧月心下不知何事,却也道了谢,这才匆匆回稻香村回李纨。
这日下晌时别无旁事,只临近晚点时有管事儿的婆子来寻,将陈斯远引到后门,指着个小厮道:“这是理砚,往后就随着远大爷办差了。”
陈斯远扫量一眼,见这小厮眉清目秀,身形果然与贾兰一般无二,顿时颔首不已。
那小厮理砚早闻远大爷乐善好施之名,当下推金山倒玉柱纳头便拜:“小的理砚见过远大爷。”
陈斯远叫其起身,随手丢过去一枚银稞子,吩咐道:“过会子我打发人给你送两身衣裳,明儿个一早在后门等着。”
理砚欢喜应下,全然不知成了贾兰替身。
待转天清早,那理砚纳罕着换上了贾兰的装束,又有贾兰的伴当小厮随行,迷迷糊糊上了马车便往新宅而去。理砚心下虽有忖度,可再是惶恐也不敢推拒了差事,只得沮丧着脸儿每日来回乘车奔走。
一连数日平安无事,理砚逐渐放下心来,却不知这日徐大彪悄然寻了陈斯远,说道:“贼子上钩了。”
“哦?”陈斯远赶忙细细问询。
徐大彪只说这两日找出了两个盯梢的,顺藤摸瓜在外城寻见一处宅子,内中三个操山东口音的汉子,一看便来者不善。
只因一直不见那香主,刘捕头这才没敢打草惊蛇。
待陈斯远追问何时动手,那徐大彪也没法儿给个准话儿,只说不日便有好消息来回。
转眼又是两日,这日陈斯远又与宝姐姐一道儿处置过膠乳账目,因数日没去新宅,这日便往新宅而去。
一路信马由缰,转眼到得能仁寺前的街面上。此处最是繁华,街面两侧各类营生都有,又有挑了担子的小贩穿梭其中。
陈斯远正回味着方才与宝姐姐亲昵情形,谁知忽而听得重重一咳。陈斯远回过神来便要扭头,随即便听身侧头戴草帽之人压低声音道:“陈兄弟添什么乱?快走!”
是徐大彪!
陈斯远心下悚然,强忍着没去看徐大彪,只抬眼四下观量。果然便见那门面左近三三两两猬集了不少好汉,一时间陈斯远也分不清哪些是贼子,哪些又是自个儿募集来的好汉。
前头人头攒动,却是有打把势卖艺的将前路堵了大半。陈斯远心思电转,暗忖若是贼人此时动手,只怕自个儿躲之不及啊。且此地不好调头……
思量罢,陈斯远当即翻身下马,前头牵着缰绳的小厮庆愈尚且一无所知,赶忙回头道:“大爷这是?”
陈斯远道:“口渴了,吃一盏酸梅汤去。”
左近巷口便有茶摊,庆愈虽纳罕不已,却依着吩咐牵了马匹往巷口行去。陈斯远随行其后,刚走了几步,忽而听得前头一声爆喝,唏律律一声骏马嘶鸣,便有人嚷道:“马惊了!”
陈斯远翘首观量,便见那熟悉的马车朝着这边厢疾驰而来。
随即房顶上有一矮小身形叫嚷道:“快闪开,待俺制了这疯马!”说话间奔走几步,竟从房顶一跃而下,不偏不倚落在了车辕上。
也不知拉车的马匹哪里遭了暗算,那矮小身形越是勒马,那马儿反倒愈发的疯起来。
恰此时从一处铺子里奔出个粗壮汉子,手中提着哨棒,咆哮一声抡起棍子就砸。
耳轮中就听得崩的一声闷响响!
那哨棒重重砸在马脖子上,疯马唏律律惨叫一声,旋即轰然倒地!车辕上那矮小身形顺势便摔得飞出去一丈,落地骨碌着起身,阴狠着瞥了手提哨棒的汉子一眼,呼哨一声便往马车抢去。
那贾兰的小厮还在后头叫嚷,四下便蹿出来四、五条健硕身形,瞧着好似要救人,实则奔着的乃是车中的‘贾兰’。
有好事者也要上前帮忙,忽而一声惨叫,却是肋间不知何时被刀子割了个口子。
那五、六人刚抢到马车跟前,四下一阵铜锣急响,眨眼便从铺面、摊位上冲出来十几条汉子。
一应人等,或提哨棒,或持白蜡杆子,或挥舞铁尺,口中呐喊做声,朝着那五六人便围拢而来。
当先的刘捕头喝道:“好贼子,洒家等尔等多时啦!”
矮小汉子立时傻眼,叫嚷道:“不好,中计了!”
有粗壮汉子叫嚷道:“先拿了车中小儿再说!”
当下几人掏出匕首、短刀护在左右,另有一人掀开车帘便要去噙‘贾兰’。谁知车帘方才掀开,内中扑啦啦一股白烟飞洒。那人毫无防备立时惨叫一声中了招!
“啊……我的眼睛!”
矮小汉子大叫一声‘老三’,刚要去拉扯中招之人,耳听得哨棒挂风之声传来,当即就地一滚,起身便与二人斗在一处。
那中招之人越揉眼睛越是剧痛,正惨叫的光景,忽有铁尺砸来,啪的一声砸在其肩头,那汉子惨叫一声委顿在地,右手却已不听使唤了。
那刘捕头能为顺天府捕头,自是有些拿人的本事。眼见汉子倒地,抡起铁尺又照着两个膝盖狠命连砸,待打得贼人膝盖粉碎,这才丢下此人又去围攻旁人。
说时迟、那时快,这几下兔起鹰落,四下百姓眼看动了刀兵,这才反应过来,呼喊、推搡着四散而逃。
陈斯远唬得紧忙往巷子里一避,小厮庆愈吓得战战兢兢道:“大爷,咱,咱们——”
陈斯远苦笑道:“莫慌,这会子四下的路都堵了,便是要逃又能逃到哪里去?莫不如在此多等一会子……那贼人不过六个,想来刘捕头定然手到擒来。”
庆愈六神无主,不迭点头之余,只得死死攥紧了缰绳。
陈斯远身形贴在墙面上蹙眉不已,探头偷眼往那边厢观量,却只见人影翻飞、尘土飞扬,时而还有一声惨叫声传来。
陈斯远看得瞠目不已,暗忖两倍人手还没将贼人拿下?莫非还真有武艺好手不成?
他却不知,这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燃灯教妖人屡次造反,说白了那是脑袋别腰带上,干的就是刀口舔血的营生。一旦陷入绝境,情知被朝廷逮了必不能活命,因是大多放手一搏。
那一众好手武艺虽高,却因着贼人以伤换命的打法吃了大亏,这会子不敢轻易近身,因是虽场面占优,二者却斗了个旗鼓相当。
扭头观量,那边厢巷子口还堵着呢,陈斯远四下找寻,因先前这地方是个修脚的摊子,地上倒是有两块半截的砖头。陈斯远探手抄起一个藏在袖笼里,心下只当以防不备。
谁知过得须臾,忽而听得一声爆喝,旋即便有徐大彪嚷道:“追,别让那厮跑了!”
陈斯远探头观量,便见那矮小汉子往这边厢狂奔而来。陈斯远正计较着要不要迎面丢个砖头,谁知那汉子竟踩着棚子翻身落在了自个儿面前。
那汉子手提短刀,冷冷瞥了陈斯远一眼,陈斯远唬得顿时不敢动弹。又瞥见马匹,矮小汉子探手就夺。
这会子小厮庆愈正愣神呢,兀自死死攥着缰绳不撒手。眼看矮小汉子举刀便要劈,陈斯远一脚踹在庆愈腰眼上,叫道:“混账,不过是一匹马,给了就是!”
矮小汉子嘿然一笑:“算你识相!”
当下纵身便上了马,双腿一夹催马便走。
身后叮叮当当兵刃交击声连成片,陈斯远暗忖定有贼人断后,这才让此贼走脱。若此贼来日又成了气候,再寻机报还在自个儿身上……那他娘的上哪儿说理去?
陈斯远素来信奉要么不做、要么做绝,又岂肯让此人走脱了?
右手攥紧砖头,忽而前出一步,抬手便将砖头抡了出去。
嗡——
转头披挂风声,那马上的贼人老于江湖,耳听得声音不对连忙缩头,却正好被那半截砖头砸在了后心。
陈斯远这几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到得此时非但是身量足,便是气血充盈也远胜旁人。此番下了死力气,这一砖头砸在贼子后心,那贼子闷哼一声,只觉眼前发黑,顿时从马上栽倒。
陈斯远一击既中,抄起地上另外半截砖头,几步上前便要下死手。谁知砖头才举起,就见那贼子一扬手,耳听得‘嘎嘣嘭’一声,陈斯远便见左肩头一凉。当下他气血上涌,却顾不得许多,砖头飞速砸下,啪的一声砸在那贼子脸面上。
那贼人这回却是一声没有便昏厥了过去。待陈斯远抄起砖头还要再砸,就听身后有人嚷道:“陈孝廉快停手,此人便是燃灯教的香主!”
陈斯远一脚踏在贼人胸口,眼见其果然昏厥了过去,这才缓缓放下砖头。待回头便见刘捕头、徐大彪等飞奔而来。
那刘捕头一心要捉燃灯教香主,徐大彪却愕然停步,道:“这……陈兄弟,你中了袖箭?”
“嗯?”陈斯远低头一看,便见左肩头扎着一枚乌亮短箭,随即才觉钻心的疼。
陈斯远倒吸一口凉气,抬手便要拔出箭头。
唬得徐大彪丢了哨棒紧忙上前止住:“不可,这袖箭带着倒勾刺,可不敢胡乱拔出来……嘶,这,这好似有毒啊!”
抬眼去看陈斯远,便见陈斯远蹙眉点点头:“是有点麻……”
说罢眼睛一翻,径直往后仰倒。双耳嗡鸣声中,隐隐听得四下吵嚷声一片:
“陈兄弟!”
“大……大爷!”
“快,快去寻大夫。”
“荣国府有太医,不若送去荣国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