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昏厥
荣国府。
凤姐儿自角门进得自家小院儿,便见只有平儿来迎。当下就蹙眉道:“你二爷又往哪儿去了?”
平儿情知贾琏又去寻多姑娘厮混去了,赶忙遮掩道:“方才那会子还在,想来是去前头书房了。”
凤姐儿轻哼一声,摇动团扇,面上香汗淋漓。这日往勋贵家走动,可算将最后一家谈妥,回来时便先去往王夫人处报喜,其后才施施然回转自家。
平儿紧忙奉了凉茶,又在一旁打扇道:“左右只差缮国公府,府中银钱也够数,奶奶何不多歇息两日?”
凤姐儿乜斜道:“你说得倒轻巧,最后一家可是足足差了四千两银子呢。不过缮国公府也难,连着办了两遭丧事,如今也亏空得紧。我去了两回,当家太太到底给了准话,先凑了两千两来,余下的等年底再说。”
顿了顿,凤姐儿又抱怨道:“你说说我这是什么命?原还当是好事,谁知秦氏一去,这工部的营生就停了,转头又要四下填窟窿,真真儿是……”
平儿笑道:“便是奶奶没接那差事,这起子事儿还不是要奶奶奔走?这叫能者多劳……左右也就这一遭了,今儿老爷回来面带喜色,听说好似要升官了。”
“哦?”凤姐儿纳罕道:“方才怎么没听太太提起?”
平儿笑道:“八字才一撇,太太自是不好张扬。不过那赵姨娘早就四下嚷嚷遍了,就算我不说,明儿个奶奶也得听下头人说起。”
凤姐儿叹息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但愿老爷升了官儿,从此这亏空就不找老爷了。不然这何时是个头儿啊?”
正说话间,忽有林之孝家的唬着脸儿奔进来:“二奶奶,可了不得了,远大爷血刺呼啦的抬了回来,这会子人事不知,二奶奶快瞧瞧去吧!”
“啊?”凤姐儿唬得霍然而起,追问道:“伤哪儿了?”
林之孝家的揪心道:“我看左胸口插了短剑……”
凤姐儿‘诶唷’一声,抬脚便往外走,行至门前眼见平儿随行而来,凤姐儿赶忙吩咐道:“快去东跨院知会一声儿,再去往清堂茅舍告诉一声儿!”
平儿紧忙应下,与林之孝家的兵分两路,一个往东跨院,一个先往王夫人院儿而去。
那平儿先一步到了王夫人院儿,这日薛姨妈也在,姊妹两个正说着互典事宜。因此番乃是甄家有求于贾家,这互典一事上,总是贾家占了几分便宜。
王夫人起先还点算不清楚,待薛姨妈分说一通这才得知,若无意外,这互典之后荣国府公中每年能多收个一二千的银子。
王夫人顿时熨帖不已,连说话也带了笑模样。
可别小看这一二千银子,有了这笔钱逢年过节荣国府也能体面些,总不至于东挪西凑的捉襟见肘。
正说话间,平儿入得内中回道:“太太、姨太太,远大爷伤了,这会子人事不知,暂且搁在向南大厅了。”
王夫人与薛姨妈面面相觑,薛姨妈一颗心都扑在小良人身上,闻言不禁颤声问道:“你,你再说一遍?”
平儿赶忙复述了一遍,顿时唬得薛姨妈脸色煞白。起身跌跌撞撞便往外寻去,口中兀自道:“这是怎么话儿说的?好生生的怎么就伤了?”
王夫人瞧着古怪,转念一想……是了,宝钗如今一颗心都挂在陈斯远身上,只怕妹妹这会子已然将陈斯远当成了自个儿女婿。这来日还要指望陈斯远遮蔽照拂薛家呢,这会子听闻有变,自然有些失态。
释然之余,王夫人也赶忙起身往前头寻去。那平儿还要往后头去,当下匆匆一福便告退而去。
王夫人缀在后头,却无论如何也追不上薛姨妈。待转过梦坡斋,王夫人忽而蹙眉放缓脚步。
这陈斯远若是死了……反倒是好事儿?
宝玉今儿个还来扫听那夏金桂呢,又因这两年逐渐生疏,便是没了夏金桂,宝玉也不会去寻黛玉;且宝钗满心满眼都是陈斯远,只怕也不会转头缠着宝玉。如此一来,这陈斯远岂不没了用处?
这也就罢了,因着陈斯远先前窜连,大房、二房合起伙来斗老太太。如今王夫人真真正正掌了家,那陈斯远乃是邢夫人的外甥,只怕再也不肯帮她,说不得还会帮着大房来对付她。
便有如前几日,那陈斯远便偷偷摸摸去了荣庆堂一回,到底说了什么无人得知,只知道过后老太太脸上的笑模样就没变过……谁知那陈斯远是不是私底下出了什么鬼主意要来对付自个儿?
这般想来,陈斯远一去,于王夫人而言竟有百利而无一害啊。
略略拿定心思,王夫人舒展眉头,这才加紧脚步往向南大厅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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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观园。
贾兰憋闷在家,这日正在园中耍顽,忽而便见香菱、红玉、五儿等哭哭啼啼一路自清堂茅舍跑来,后头还跟着个小丫鬟芸香。
贾兰心下莫名,紧忙上前去问,奈何香菱、红玉、五儿等无暇理会,只撇开贾兰便出了园子。也是那芸香年岁小,这才被贾兰拦住了。
“到底出了何事?”
芸香急切得不行,挣了两下不曾挣脱开,这才飞速道:“我家大爷伤了,说是这会子人事不知……兰哥儿快撒手!”
贾兰纳罕道:“远叔伤了?怎么会?”
先有平儿,后有小厮庆愈来报,芸香顿时恼道:“还不是因着你?”说话间趁着贾兰怔神儿,挣脱开来撒丫子就跑。
贾兰愣了愣,眼看芸香疯跑而去,咬了咬牙,扭头便往稻香村跑去。他虽年纪小,可又不是傻的,这些时日的异常又岂能不知?
少顷到得稻香村前,遥遥便见母亲李纨正领了素云在给饲养的雏鸡撒米糠。
贾兰遥遥喊了声儿,李纨抬眼擦汗,顿时呵斥道:“疯疯癫癫成何体统?”
贾兰不管不顾跑到近前,喘着粗气道:“母亲,不好啦,远叔伤了,如今人就在前头。”
“啊?”李纨略略思忖,暗忖莫非是远兄弟行那李代桃僵之计,为贼人看破,这才报复在了远兄弟身上?
不过是拆借了一回银钱,月余光景便原样奉还,还得了那膠乳股子。此后屡次麻烦陈斯远,说来还是自个儿亏欠了人家。她一个寡妇,能做的不多,不过是送了几回三丁包子罢了,不想就连累了人家。
当下李纨扯下围裙,吩咐道:“碧月看着哥儿,素云与我去前头看看去。”
素云应下,主仆两个急急往园外赶去。才过蜂腰桥,便见三春、邢岫烟、黛玉、宝钗都在往外头赶,尤其那宝钗,撇下了一众姊妹自个儿跑在了前头。
惜春年岁小,又与陈斯远最是亲近,这会子急得直抹眼泪,不住地嘟囔道:“怎么就伤了?为何是远大哥……”
探春不停地安慰道:“四妹妹别急,平儿姐姐只说是伤了,说不得并不严重呢。”
这话也就能哄一哄惜春了,若果然是小伤,又何至于留在向南大厅?只看平儿那凝重的脸色便知此事不简单。
当下一众姑娘抄近路自荣庆堂后头匆匆而过,此举顿时惊动了贾母。大丫鬟鸳鸯紧忙来过问,探春便打发了侍书交代清楚,自个儿脚步不停,与众人过了垂花门,又过穿堂,不一刻便进了向南大厅。
甫一入内,众人只觉血腥气扑鼻,宝钗隔着人缝瞥了眼,便见陈斯远胸前衣襟尽数染红,也瞧不出是左肩还是左胸口,插着一柄乌黑的短剑。宝姐姐顿时眼前一黑,摇晃着便要栽倒。
亏得邢岫烟与黛玉搀扶了,宝姐姐这才不曾跌倒。
那赶来的邢夫人已然骂街道:“天杀的,哪个作孽的贼子伤了远哥儿!去请了大老爷来,请巡城兵马司发兵,将那贼子打杀了!”
薛姨妈急切道:“大太太少说两句吧,快些寻了太医来是正经。”
王夫人心思转动,顺势吩咐道:“快去请胡太医来!”说罢又生怕旁人误会,解释道:“胡太医最擅急症,如今远哥儿人事不知,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邢夫人还没反应过来,那薛姨妈就急了,道:“姐姐糊涂,最擅治外创的乃是鲍太医。”
宝姐姐也急切着要说话儿,谁知凤姐儿此时道:“打发人去请了王太医、鲍太医,胡太医今儿个告假,不曾在府中。”
王夫人顿时收了声,瞧着人事不知的陈斯远暗叹一声此人好运道,便不再说旁的。
凤姐儿又来驱赶众人,道:“你们也别围着了,这厅里本来就小,过会子太医来了只怕都没下脚的地方了。”
李纨这会子已然红了眼圈儿,当下也顾不得其他了,说道:“远兄弟怕是因着兰哥儿才遭了此厄,我,我须得留下。”
李纨不肯走,宝姐姐、邢岫烟、黛玉也不肯走。那迎春望眼欲穿,急得恨不得帕子丢揉碎了,却也知不好多留,便只得搂着哭成泪人的小惜春出了向南大厅。
少一时王、鲍两位太医背负药箱急切赶来,鲍太医上前观量一眼,顿时蹙眉道:“这袖箭只中了肩头,我看其刃乌黑,只怕淬了毒啊。”
王太医道:“当务之急,须得取出袖箭,止住血才好。”
鲍太医吩咐道:“取了热水、烧酒、纱布来。”
王夫人见状,赶忙将薛姨妈、邢夫人一并推出了向南大厅。
谁知才出来,外头便有周瑞家的寻来,道:“太太,远大爷新宅里养着那尤家姊妹哭着喊着寻了来,还带了两位郎中。”
王夫人禁不住蹙眉道:“这……真是添乱。”
薛姨妈眼巴巴瞅着厅内,邢夫人也六神无主,一旁丫鬟苗儿低声嘀咕了两句,邢夫人这才记起自个儿是陈斯远的长辈。
当下赶忙道:“远哥儿伤的如此重,她们这般急切也在情理之中……我去前头答对了吧。”
王夫人颔首应下,邢夫人紧忙出了仪门,还不曾到得角门便听得外间哭声、超嚷声连成片。
“……人命关天,不就是差门包吗?二百两拿去,我可能进去了?”
余六哭笑不得:“这位奶奶,不是银钱的事儿。实在是……府中规矩如此。还请这位奶奶不要为难小的……再说这会子早有太医去瞧了——”
“……贾家的太医谁不知是怎么回事儿?这二位乃是鹤年堂的丁郎中、乔郎中,一个擅内,一个擅外,可不比贾家的强了百套?”
邢夫人身旁的条儿听着实在不像话,赶忙道:“大太太来了。”
门外顿时为之一静,邢夫人到得角门前,便见一身大红的女子蹙眉红着眼儿立在角门前,身后又有一身鹅黄,面相与其七分相类的女子,再往后又有个十二三的眼熟姑娘家。
邢夫人自是见过尤三姐、尤二姐的,那尤三姐见了邢夫人,顿时鼻子一酸跪伏在地,道:“姨妈,快让我们姊妹见见他吧!”
邢夫人想起陈斯远人事不知的情形,顿时鼻子一酸也红了眼圈儿,当下也没了吃味的心思,赶忙搀扶了尤三姐道:“好孩子,都是好孩子,来,都随我来!”
当下引着尤三姐一行又往内仪门行来。少一时到得向南大厅前,邢夫人自去与王夫人、薛姨妈等言说,转头儿又与尤三姐道:“内中人多,不好都进去,你们挑一个随着郎中进去就是了。”
这等事儿尤三姐素来当仁不让,便颔首道:“我领着两位郎中进去!”
尤三姐扭身与尤二姐、晴雯交代一嘴,便引着丁道简与乔世平二位进了大厅里。
尤三姐只扫量一眼内中性情,顿时捂着嘴呜咽起来。莫说是宝姐姐,这会子黛玉与邢岫烟也都哭肿了眼睛。
那邢岫烟与陈斯远两情相悦且不说,黛玉这些时日逐渐对陈斯远有了改观,见其遭此厄事,自是心疼不已。
此时鲍太医拿了匕首满面踌躇,说道:“鄙人要动刀了,还请几位姑娘避一避吧。”
凤姐儿瞧得好一阵心悸,紧忙推搡着宝钗、黛玉、邢岫烟、李纨,连同刚进来的尤三姐,一众女子又悲切着出了向南大厅。
那鲍太医刚要动刀,乔世平便上前道:“仁兄且慢,此创口须得仔细了,一不小心切破血脉,只怕神仙也难救。”
鲍太医狐疑着问道:“这位仁兄是……”
丁道简盯着那乌黑短剑,随口道:“此乃我鹤年堂的乔世平。”
鲍太医本就是赶鸭子上架,闻言顿时惊喜道:“原来是乔兄,乔兄乃外创圣手,不若请乔兄动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