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传统技艺,疑似故人(6k大章)
津门府能人辈出,每天都有新鲜事端到台面上去,它也没个节目单,更没人管制,就像是个大的草台班子,时不时就给你整出一个大活,百姓们是看热闹了,但这当官治理地方的,有时候可就头疼了。
陈光睿眉头皱成川字,手放在签筒上方,是抽还是不抽,这是个问题。
衙门公案,除了摆放有官印、案卷和惊堂木之外,还有一个签筒。
那签筒外面还镌刻着为官须正,执法如山的字样。
签筒里有两色令签,绿头捕捉签,是命令衙役缉拿人犯专用,红头签则是行刑签,作刑罚和斩首用。
那签筒容积一斗,每签标准一尺长短,若是哪家哪户因买卖纠纷,米面粮食缺斤少两,或是布匹衣物长短有差,亦能当堂校准称量。
因此,衙门的签筒也叫公平筒和公平签,寓意公平公正。
巡察御史看着陈光睿迟迟不肯拿签,还不时朝自己看来,顿时心中了然。
陈光睿官级不过七品,那白沙县的张庸张县尊也是七品,大家同级,他如何去传唤对方上堂受审?
别说张庸,就连万寿县的八品县丞杨鸿,陈光睿也没那个审问权限。
如今,哪怕是丢个绿头签,让衙役去两县分别询问,陈光睿都得思索再三。
倘若不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直接拿来审问,还不如先不去打草惊蛇。
万一要是让他们串了口供,这案子必然会更加难办。
陈光睿存了心眼,便迟迟不肯掷签下令,反而目光时不时的看向巡察御史,那意思不言而喻。
得,看来还得本官出马!
巡察御史伸手探向签筒,另一手归拢着自己宽大的衣袖,待抓得令签,巡察御史径直将其抛掷在地,喝令道:“传白沙县县台张庸、万寿县县丞杨鸿上堂听审!”
嘿!要不还是人巡察威风,七品八品的官说传来就传来。
围观百姓看得直喝彩,这下真有大戏看了,说不得今日这戏还能入选今年津门年度最佳戏目。
不行,得趁着传令的功夫,把亲朋好友都喊来看看,这大戏那可是买票都看不着的,三个县的县官亲自登台表演,放眼整个大雍,也没一个戏班子能做到!
爱看热闹的本性是扎根在大雍百姓心里的,单就传令的这么会儿功夫,衙门外堂观审的人就多了一半不止。
有些还抱着孩子,拿着马扎,徐青抽空往外看了一眼,前排还有不少熟人。中场环节,衙门官厨还送来了茶汤,不过却被陈光睿挥手退了回去。
只有镜照司的老太监拦住送汤衙役,让对方给自个盛了碗汤食。
“咱家早就听闻津门茶汤有名,没曾想今儿倒是在衙堂上,得了这口闲食。”
“妙,妙!这茶汤当真名不虚传。”廖进忠眼前一亮道:“魏大人不妨也尝尝看。”
魏相书魏御史侧目看了眼品味茶汤的廖公公,摇头道:“本官不止一次来过津门,这等风物早已尝过,公公不必相让。”
堂下,徐青见衙役提着汤桶离开,便悄摸摸退到堂后,喊住了那后厨衙役,给自个盛了碗茶汤。
老太监会享受,徐青比他更会。
茶汤一般是秫米面做成,把秫米面沏好,打芝麻碟里再捏一撮炒好的碎芝麻粒,撒在浮头,就算成了。
不过这种喝法只能喝个新鲜,等把汤面上有芝麻的那层香喷的汤喝完,便会愈喝愈没味儿。
徐青精通厨艺,又在津门呆了这么长时间,论起吃喝一道,不知甩出廖公公几条街!
只见他先盛了半碗茶汤,撒上一层碎芝麻,然后再沏半碗茶汤,再撒上一层碎芝麻。
如此层层套娃,哪怕喝到碗底都还有香味留存。
衙门后厨衙役一看徐青这架势,朝他直竖大拇哥,还是您会吃!
别个来衙门那都是苦大仇深,身上背负着各种事儿的,哪像徐青把衙门当自己家,吃个茶汤还这么讲究。
就在徐青端起茶盏吃汤的功夫,白沙县衙坐堂的张县尊、万寿县正赴宴洽谈官商合作的县丞杨鸿,遇到了这一辈子都难以消除的阴影。
赵中河这人多少有些尿性,身为县衙捕头,他一辈子顶天了也就抓一些不入品不入流的人,眼下忽然有机会去提审县官,却是让他打足了鸡血,感觉自己一辈子的高光时刻就要来了!
你要说哪个捕头多么厉害,抓了几个大盗,没多少人会在意,可要是抓个七品八品的官,而且一抓就是两个,那无疑是这辈子最大的谈资,就算是以后躺板,埋到土里,碑上也要写着这事。
赵中河风风火火来到白沙县衙,刚闯进公堂,就撞到了白沙县的捕头。
临江和白沙县俩捕头多多少少都打过照面,这边白沙县的捕头想要拦路,赵中河直接把那绿头签子,巡察押解文书举起,开口就是——
“张县令,你的事发了,跟某走一趟吧!”
要说贪官最怕什么?怕的就是这一句话!
倘若说你爹没了,你爷爷没了,兴许这些贪官污吏会虚惊一场,感慨多大点事!
但要说你事发了,绿头签子一丢,那是真能把他们魂都吓出来!
莫不是卖地刮地皮被发现了,还是吃大户,挪用公俸,做虚假项目,收取雅贿的事发了?
总不会是克扣救灾银,变卖赈灾粮的事被发现了吧?
不能啊!这事儿知府占大头,我们都是被迫参与,先抓那也是抓知府,找我干什么?
官场如匪寨,有时不同流合污就会遭到排挤,就像悍匪头子杀了人,要让手底下人挨个拿刀补一下一样,投名状是要交的,你不贪那就是你不合群。
张庸张县令显然是个合群的人,一看是巡察御史要审问他,整个人腿都软了三分。
“赵捕头,你能不能给本官透个底,御史大人找本官到底所为何事?”
张庸从袖子里取出银票的动作行云流水,看起来过往没少练习。
“张大人,某秉公办事,除了应得薪俸,其余钱财某向来分文不取!”
“至于所为何事,等大人到了公堂,见了主官当面,自会分明。”
说话间,赵中河忽然感觉有些硌脚,他抬起牛皮皂靴,就看见衙门口的地上,不知谁掉了一粒碎银。
“老天爷赏的钱,另算。”赵中河拾起碎银,吹了吹上面的灰,心情颇为舒爽。
张庸见状,悬着的心算是彻底死了。
在他眼里,天下都是贪官,衙门里哪会有不爱财的人?
赵中河不肯收他的钱,摆明了是有人要故意整他,不想给他一点翻供的机会。
同样的路数,同样的遭遇,正陪商贾富绅饮酒作乐的杨鸿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衙差押解至临江县衙。
且说县衙这边。
白沙县县令张庸当先被带进公堂,上首陈光睿正待出言解释,张庸却率先惊呼出声。
原因无他,只因为张县令的女儿张婉就在堂上站着,当年张庸逼迫女儿改嫁,致使张婉撞墙自尽时,张庸恨女儿丢他脸面,连个好坟地也不曾置办,就那么把亲生女儿胡乱找口棺材让人埋进了城外乱坟岗上。
若不是徐青受吴老太嘱托,前去乱葬岗移灵,及时发现张婉只是假死棺中,此时的张婉怕不是已经成为棺中冤鬼。
“你到底是人是鬼?”
张婉性子温婉,见到昔日无情的父亲,仍下意识想要上前说话。
“你莫过来!”张庸躲到一众衙差近前,明明是自家女儿,就是真化作了鬼魂,也不该如此畏惧。
而张庸之所以如此惧怕,原因仅有一个,那便是心中有愧。
他怕张婉是鬼,又怕张婉是活人。
若是鬼,常人皆畏惧,此为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怕是活人,则是因为张婉是张庸赌气之时,未曾让家人停灵守尸,就让人将张婉装殓下葬,若是活人岂不就是他当初活埋了自家的女儿。
所以张庸他怕,他怕自个作孽,也怕脸面丢尽,为世人所不耻。
这一点倒是和陈丰极为相似。
眼看张庸见鬼似的往人缝里躲,斜刺里不知道是哪个人,忽然伸出一脚,结结实实踹在张庸后臀上。
平时高坐公案,出入有轿抬的娇气官老爷,哪受得住这一踹?
当时张庸就扑倒在地上,就连那官帽子,都滚到了一旁。
“谁踹的?”王陵远身旁的徐青率先发问。
周围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啊,这谁这么大胆,敢踹县太爷的?
“肃静!”陈光睿看着眼前这场闹剧,脑仁直跳。
“张大人莫要惊慌,在这公堂之上,纵使真有鬼魂申冤,也还有我等坐镇,张大人无需害怕。”
张庸闻言,心里更怕了。
他怕张婉,更怕陈光睿一行人。
家丑不可外扬,这下鬼不鬼另说,脸是注定要丢尽了。
此时陈光睿站起身,和巡察御史换了个位置,毕竟张庸再怎么说也是和自个同级的官员,若是由他开口审问,那便是僭越了。
魏御史断案和喜欢以小见大,从细节入手的陈光睿不同,他更喜欢直接了当。
“张庸,本官问你,吴家兄弟被你儿婿杨鸿谋害一事你可知情?”
张庸不明所以。
魏御史便把先前吴家兄弟所道前情一一道出,待张庸得知女儿只是假死,今日状告之事皆由吴家兄弟挑起时,他顿时怒火中烧。
再看吴志远和吴文才的打扮,与市井小民并无二致,与他那刚升为县丞的大女婿比起来,更是云泥之别。
“大人勿要听信小人之言,下官长女蕙质兰心,乖巧懂事,从不忤逆父母。唯独小女叛逆,总是心向外人。这吴志远以前虽是我儿婿,下官也对他寄予厚望,但他却不思进取,整日玩弄风月,混迹赌场之间,他的父亲也曾与和天心教勾结.”
有其父必有其子,张庸刻薄的话,和那深恶痛绝的模样,让张婉面色一片煞白。
吴志远扶着张婉,面色难看至极。
徐青看到这一幕,只觉得刚才不该留力,就该把这老头一脚踹回娘胎里去。
上首,魏御史蹙眉道:“本官自会审明案件原委,张大人不用教本官如何分辨对错。”
这边,魏相书魏御史掷下令签,刚被押解回监牢的袁虎便又让人带到堂上。
袁虎呲着牙,一瘸一拐来到堂上,魏相书当堂喝问道:“袁虎!一年前你可曾伙同艄公张大,在津门白水江上,将一对吴姓兄弟掼入江中?”
袁虎还当是什么事,原来是想要追查以前的旧案。
“是有这么回事,这事某确实做过。”
你道袁虎为什么如此好说话,原因没别的,只因他左右逃不过一死,倒不如好好配合主官审问,若是能把以前干过的恶事全部拎出来,那他心里反倒还要畅快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