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咕……”
煤球当空盘旋,看着在身边转圈的大龙,望眼欲穿中又透着一股畏惧。
下方山野间,几十名妖寇乃至被抓来的修士,都是眼神茫然。
法尘和尚坐在镇妖陵中,听到出乎意料的嗓音,悲戚神色化为茫然,望向中心的镇妖棺。
呼啦~
很快,一道人影从棺木内坐起。
人影身着茶青色道袍,头竖玉冠,脸颊珠圆玉润,好似十六七岁的娇俏少女,大眼睛很有灵气,不过满头雪发,还是增添了几分轻熟感。
刚睡醒,女子显然有点茫然,扭头往外打量,看向地面的和尚:
“你谁呀?挖本道洞府做什么?”
声音十分灵动,怎么听都像个孤身闯荡江湖的活泼少女……
法尘虽然没见过尸祖,但怎么看这姑娘,也不像他们要挖的人,表情僵硬:
“阁……阁下是?”
“你连本道是谁都不知道,敢开镇妖棺?!你……哦!你们是尸老魔的人!”
白发女子发现镇妖陵外跪着几十号修习妖道功法的喽啰,眼前一亮,右手微抬掐法决。
呼~
悬浮于天穹之上的巨型红伞,随之开始当空旋转,无形吸扯力出现在了所有妖寇身上。
吸扯力好似源自神魂深处,诸多眼神惊疑的妖寇,甚至没能做出抵御动作,血气就从皮肤喷涌而出,当即发出堪比厉鬼的惨嚎:
“啊————”
被绑来的诸多修士,瞧见此景吓得肝胆俱裂!
法尘和尚觉得这手段有点像妖道,发现对方‘滥杀友军’,连忙道:
“前辈且慢!自己人……”
呼呼~
无边血气涌入空中汇聚,引发冲天血煞,又化为血线,如同两条红蛇,蔓延向墓室。
白毛道姑飞身落在镇妖棺边缘,个子不高,气场却高达四米半,道袍随阴风而动,婴儿肥的小圆脸上,透出一抹诡异兴奋,狞笑道:
“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今日尔等助本道修行,昔日过错,来日本道斩妖除魔,也算替尔等赎罪……”
话语极其熟练,也不知喊过多少次……
? !
法尘和尚起初还有点疑惑,但听见这‘肆欲’感极强的话语,以及炉火纯青的‘血祭’手段,忽然醒悟过来————这是个走火入魔的修士!
什么救赎,这纯粹是为了血祭练功,顺便斩妖除魔!
意识到挖出个疯批老祖,法尘和尚反倒没什么惧怕了,毕竟都一样,这尊妖魔看起来也足以乱世。
不过可惜,尸祖出关,在场无人能按住,这尊姑奶奶却有人可以。
就在无边血气涌向棺上人双手之时,镇妖陵外,忽然响起一道清朗嗓音:
“紫垣列宿,璇玑洞灵,五帝持衡,万炁合形……”
刺啦啦……
电光闪耀!
原本往墓室内蔓延的血雾,在雷光下凭空消散,肆虐阴风也停了下来,天地转瞬恢复清明!
法尘和尚转眼看去,可见镇妖陵外,多了道人影。
人影身形挺拔,白袍随风而动,右手竖剑于身前,左手剑指按在剑身之上,口诵法决。
三尺剑在雷法驾驭下,化为通体碧青!
正伦二字闪耀出金芒,犹如‘无上道谕’,让外围诸多妖寇,体内血气都出现了阻塞之感!
“这……”
法尘和尚只是一眼,就认出了这是道门仙器‘正伦剑,以及‘五雷破秽咒’!
这两样东西,在当代已经鲜有人见过,但巫教之乱时,却让无数邪道闻风丧胆——这是丹鼎派上代掌教栖霞真人的登场标配!
刺啦啦——
雷光照亮山野,外围妖寇虽然脱困,但在雷咒压制之下,甚至不敢展现体内血煞,只是连滚带爬往后退去。
谢尽欢用倒浇蜡烛,已经能转化近五成气机,加上正伦剑翻倍,刚好能施展出同等境界的雷咒。
此时‘五雷破秽咒’威力半点不缩水,辅以正伦剑自带的镇邪效用,甚至比张观等人的压制力更强!
白毛女道姑,在雷光响起之时,浑身散发的疯批感就迅速消退,眼神也恢复清明,略微打量外面的俊气小少侠,迅速改为单手负后的老祖站姿:
“嗯……本道刚才只是吓唬这帮妖寇。小友面对化魔修士,依旧敢上前镇压邪祟,心性着实不凡,不知出自何人门下?”
谢尽欢看似稳若苍松,但刚才确实被这疯批白毛小道姑的模样吓得不轻。
此时瞧见对方清醒,谢尽欢才松了口气,并未停下咒决:
“晚辈谢尽欢,受师长之命看护此陵,还请栖霞前辈自行入棺,以免伤及无辜百姓。”
“谢尽欢……”
栖霞真人从棺材上蹦跶下来,衣襟晃荡了几下,没理会脚边的佛门小蚂蚁,来到跟前打量:
“你是小叶子的传人?”
谢尽欢也不知道自己是谁的传人,想了想:
“现在是靖宁八年,开国已经快百年了,叶圣早在几十年前,就外出游历再未折返……”
“百年?”
栖霞真人眉头一皱,从袖子里摸出一块镜子,打量灵气逼人脸颊,显然是在检查自己的容貌有没有变老……
谢尽欢是真害怕这尊姑奶奶发疯,举着闪电剑来到跟前:
“前辈过段时间才能出关,现在千万不能随意走动,若是旧疾复发……”
“无妨,本道自有分寸!”
“呃……前辈确定?”
栖霞真人发现容貌没变化,把铜镜收起来,继续询问:
“这地方的位置,只有小叶子和小陆知道,你这浓眉大眼的武夫,不是小叶子传人,还能是小陆徒弟?”
?
谢尽欢闻言一愣:“陆掌教知道镇妖陵的位置?”
栖霞真人点了点头:“他是本道亲点的下代掌教,闭关不告诉位置,其他流派老魔打过来,丹鼎派怎么请老祖出关平事?”
"……"
谢尽欢微微皱眉,觉得这似乎不太合理,但仔细琢磨:
紫徽山出现冲天血煞,妥妥超品大妖显世,结果全是丹阳人马在搜山巡查,那么大的钦天监,说是神罚铁拳,实际从头到尾仙官都没过来一个……
何家被连根拔起,正邪对账都对出大问题了,陆无真还是忙着和佛门斗法,完全没提过紫徽山血煞的事儿……
如果陆无真知道血煞之气源自镇妖陵,那知不知道是他挖的坟?
谢尽欢觉得这事儿有点复杂,转头看向陵墓里的和尚:
“你是从哪儿拿到的镇妖陵位置?”
法尘和尚此时此刻,其实已经意识到中计了,但没挖到尸祖陵,他的谋划依旧可以继续,此时坦然回应:
“我乃天台寺法尘,家师无心禅师,钦天监副监。”
谢尽欢明白了意思————无心和尚泄密!
但这是丹鼎派老祖的内部绝密,当副监可能知道尸祖陵位置,怎么可能知道这地方?
难不成陆无真在钓鱼执法,引无心和尚前来赴死……
栖霞真人也没心思管小辈勾心斗角的事儿,右手掐诀,天上红伞翻起涟漪:
嗡————
直击神魂的震颤当空压下,所有还醒着的修士及妖
寇,乃至法尘和尚,当即直挺挺晕了过去。
谢尽欢对白毛道姑有这手段丝毫不奇怪,见所有人都躺下了,询问道:
“要不前辈先入棺歇着,我把这些人送去衙门?”
栖霞真人可没有老实回家的意思,带着谢尽欢乘风而起,往紫徽山主峰方向飞去:
“本道回家看看子孙情况,这些人待会有人收拾,不用搭理。”
"……"
谢尽欢还是第一次御风,发现下方山坳和人影逐渐缩小,也不知道该怎么控制身位,当下也只能跟在后面,思索起事情原委……
而这一切,还得从一个多月前说起!
靖宁八年,八月初九夜。
轰隆——
九霄雷动,七百里紫徽山笼罩在倾盆雨幕之下。
血煞之气自山川深处冲天而起,丹王阁内乱做一团,丹王连睡衣都没换,就跑到了八方通明阵前:
“怎么回事?出了什么妖物?”
“好……好像是超品大妖……”
“超品?!快!快!通知学宫紫徽山所有先生,还有钦天监……”
自从大乾开国后,从未有超品大妖在境内显世。
如此敌情,不亚于敌国犯边,几乎在动静出现瞬间,就有无数高手往北方追寻而去。
穆云令作为学宫祭酒,儒家代表之一,丹州最强修士,不可能两耳不闻窗外事,手持兵刃踏空而行,在七百里紫徽山上空搜寻。
虽然大雨倾盆没有星月,但雷光将山野照的雪亮,
如此搜索不过两刻钟,就在一处偏僻山坳间,找到了个小帐篷,地上躺着一具尸体。
穆云令儒袍随风飘扬,悬停在雨幕之中,望向下方亮着微光的帐篷:
“道友何方神圣?”
小帐篷内,几个地铺摆在四周,地上掉落着一本册子。
身着黑白相间道袍的人影,头竖莲花观,手持阴阳尺,在帐篷内半蹲,翻阅着盗墓笔记,听闻天空动静,平和回应:
“我。”
“陆监正?”
此地距离京城不过三百里地,陆无真察觉妖邪迹象,能过来并不稀奇;但丹州妖邪,为学宫、紫徽山监察,陆无真身为一国监正,不驻守京城要塞,越过州府亲自跑来这里,也确实不太合适。
穆云令提剑落在帐篷之外,打量地上尸体,又望向坑洞:
“这是什么地方?”
陆无真翻阅盗墓笔记的记载,知道有四个盗墓贼,意外发现了镇妖陵,而后被守陵人宰了。
之所以确定是守陵人,是因为镇妖棺并非蛮力破开,四个盗墓贼研究一天,都没想到办法拔出正伦剑。
而此人来后,先斩杀盗墓贼,而后并未损坏棺木主体,就解开封印取走了正伦剑。
其目的也简单————栖霞真人快出关了,过来打开‘门锁’,只把门关着,方便栖霞真人往后自己出来。
不过此人办事有点糙,也不知做什么去了,没把门关严实,留了一条缝……
陆无真过来时,已经人去楼空,也不清楚来人是谁,面对穆云令询问,起身回应:
“此地乃栖霞真人闭关之处,为防闲人打扰清修,还望穆先生守口如瓶。”
穆云令对此并不奇怪,又看向尸体:
“栖霞真人在此闭关,家师在外云游,这斩杀盗墓贼之人,是何方神圣?”
陆无真其实也很疑惑,毕竟这地方乃至镇妖棺解法,只有他和叶圣知道,按理说除开叶圣,没有人会来守墓。
此人明显不是叶圣,那只能是和叶圣有渊源,穆云令作为徒弟都不清楚,陆无真自然摸不准,想想来了句:
“凡事皆有因果。穆先生日后便知。”
"? "
穆云令觉得这是屁话,但不好当面怼这老牛鼻子,询问道:
“接下来当如何处理?”
陆无真猜测此人和栖霞真人、叶圣有关联,叶圣没给他打招呼,他做啥都有可能弄巧成拙,回应道:
“衙门照常巡查,静观其变。”
穆云令见是‘谎报军情’,也没再过问,飞身而起返回了学宫。
陆无真扫视一周后,把所有东西原封不动归位,离开了深山老陵……
两天后,学宫。
穆云令如往常一样,在学宫的办公室内,翻看这崇文院甲等生的文章。
正忙碌之间,司业李镜忽然走了进来,神色带着三
分讶异:
“穆老,城里来了个年轻小子,叫谢尽欢,看起来是个大才。年纪轻轻位列四品,昨天露面就杀三贼寇,今早当街宰了通缉犯傅东平,中午又宰了妖寇李世忠,两天杀了五个人……”
穆云令目光动了动,询问道:
“此子昨天冒的头?”
李镜在办公桌对面坐下:
“对,以前从未听闻,昨天中午才冒出来,斩妖除魔下手太重,被衙门抓了,不过好在身份干净,爹是原万安县尉,三年前跟着高人,去隐仙派风灵谷学艺……话说穆老可听过这地方?”
“隐仙派、风灵谷……”
穆云令沉默一瞬,继续翻阅卷宗:
“隐仙派那帮老辈,怕被人打扰清修,恨不得连名字都是假的,未曾听说。此子应该是某位老辈的徒弟,刚出山行走……”
“隐仙派子弟,多半低调,行事这么刚猛的当真罕见,我估摸此子会有一番大作为……”
又三天后,中秋夜。
丹医院病房。
浑身伤痕的年轻儿郎,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眼鏡娘在旁边小心擦拭胳膊,脸颊红扑扑的。
穆云令站在远处廊道里,眼底透着一抹‘后生可畏’的感叹:
“不愧是隐仙派弟子,我感觉上面老辈派此子出山,就是来帮我们这些无能晚辈救火的。今日若非此子一腔孤勇,死的百姓不止三百。”
陆无真身着道袍站在身侧,微微颔首:
“为苍生不惜此身,说的便是此子。”
“此子不是栖霞真人嫡传,也不像叶圣、玉念菩萨弟子,大乾还有何方人物,能教出此等高徒?你别打机锋,透个准信。”
陆无真不知道!
山巅老辈就那么几个,司空世棠教出来了个尸祖,总不能又教出来一个谢尽欢。
若真是,这师资力量未免太雄厚了些……
再六天后,八月二十一。
八方通明塔,茶厅。
国子监祭酒范黎,在茶案对面就坐,眼神满是惊艳:
“老陆,你自己看看,这才几天?四个时辰抓住衙门八个月没抓住的妖寇,第二天在金楼和我学生比定力,比赢了反手还拍死赤麟卫千户。周明安这事是不是此子干的,你都摸不清。
“这也就罢了,昨天晚上在进宫赴宴,那手书法漂亮的,我都以为是家师徒弟。结果宴席上还来了首祝祭派的神通,大破北梁使臣,散了宴席,还不忘解决了叶世荣这妖寇……
“和此子一比,我们这帮正道老辈真全是酒囊饭袋。谢尽欢到底是何方神圣教出来的?你倒是透个准信,咱们认识几十年了……”
陆无真端着茶杯,心底比范黎都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