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恕罪恕罪,大学士恕罪啊
出使西夏,先从汴京到京兆府长安,这一路上,道路其实很好走,只有零星几个地方稍稍有些难行。
再从长安往北去,就分左右两条路,左边走环庆,右边走鄜延,不论走哪边,只要出了关中平原进了高原沟壑,路都难行,而且还要面对不断抬高的海拔。
长安城里,驿馆之外,有几个很不起眼的汉子在旁边茶楼里坐着……
只待使节车队再出发,几个汉子便也慢慢跟了上去。
往北第一站就是耀州,就是姚平仲的地盘,他也在忙,忙着完成任务,招收良家子入伍,给出的待遇也着实不差,一个月也上到了两贯钱,一贯多来自枢密院的调拨,还有几百钱,那自是姚平仲补贴。
任务很艰巨,要招三千人,招人是一方面的艰巨,怎么空出三千个编制员额,是另外一方面的麻烦。
姚平仲一到老家,就开始着实忙这些事来,只在忙碌非常之时,一个军汉走进了班房来,屏退左右,开口禀告:“总管,又动身了。”
姚平仲皱眉点头:“盯着就是,入得耀州,更要盯紧!”
“得令!”军汉出门再去,打马飞奔。
军汉去了,姚平仲忧心忡忡,他在等使团确切的路线,这对于他来说,只能是凭运气,最好是走鄜延……
只待又过四五日,这军汉又来禀报:“总管,没有在耀州多作停留,走的东边右道……”
只管一听这句话,姚平仲就大喜:“好,甚好甚好!”
走的鄜延路,走的刘家的地盘,那十有八九也就会往鄜延而回,但姚平仲并不知道使团为何走鄜延。
其实道理很简单,蔡攸出境要人护卫,要最最精锐,刘家父子回来了,也就是说鄜延的精锐军汉都回来了,其中最主要是骑兵,护卫而去需要精锐之骑,回来的时候接应,有精锐之骑便也更好。
而环庆种师道还在燕云未归,特别是环庆堪用的骑兵都被种师道带走了。
蔡攸如此选择,不外乎一点,那就是对自己的安全,格外看重,在朝堂上,在皇帝面前话语朗朗那是一回事,真到了西北,真要出境,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便是头前苏武也没有料到这一点,不免也是歪打正着,无意间帮了姚平仲一把。
此时姚平仲人已然站起,开口又问:“把我点过名的人都立马聚起来,一人带五马,备好的东西都装好绑扎在马背上,今日傍晚随我出城!”
“得令!”军汉飞奔而去。
姚平仲还有事要安排,先要往州衙去,与衙门里说一下自己得了枢密院的令,要再去燕云见一见枢密院直学士苏武,差事是送舆图,送西北州府所藏的精度更高的舆图,快马来去,很快,许二十天就回,并还有枢密院的命令拿出来证明一下。
这是脱身之计。
然后军中开会,把军中要忙的事情都交代一二,也说二十天左右回来。
然后,与三十二个人汇合,带一百五十来匹马,还有一些骡子,不出城北,出城南而去。
只待落夜,再往北去,把衣装一换,西北风沙也大,带上麻布遮面,此番,只管昼伏夜出,只要真入了黄土高原之内,沟壑纵横之地,太好藏身。
也不必追赶什么,远远跟在使团之后就是,不必去拦使团出境,而是要截使团回来。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哪怕出境了,还要安排三个会说党项话语的人,伴作客商,带十几匹骡子的布料,一直跟到兴庆府去。
也怕蔡攸回来的时候又临时改变主意,往环庆而回,盯紧了有备无患,若是蔡攸真不往鄜延而回,那就得赶往西边青岗峡去截。
这些细节,具体的事,姚平仲也反复推演了好几番,不论苏帅如何说那些不强求之类的话语,既然决定干这件事了,姚平仲心中的主意就是无论如何要干成!
出耀州,路过坊州,坊州很小,马上也就入了鄜州,自就要去见一下刘延庆,刘延庆本在延州之处,便也是知道蔡攸要来出使,便先赶到了南边鄜州来迎接。
几十岁的刘延庆,对于这种朝廷来的大员,那是伺候得格外的小心翼翼。
甚至也派儿子刘光世一路跟随,说是护送,其实也是伺候着,怎么也多点好印象,来日兴许也能少点麻烦。
军汉伺候文官,那自是伺候爹一样,何况还是当朝大学士、太师之子,更是天子面前最宠信之人。
那得当爷爷伺候着。
文武官员招待一顿酒宴,宿夜一番,第二日再出发,刘光世亲自带着六七百骑,说是护送大学士出境,便也安排了出境之后的事,也还要有一百骑一起进西夏,也只能一百骑,多了人家党项人也不答应。
便是路途一路往北去,车驾里的蔡攸,时不时就会呼喊刘光世到近前来。
一时说:“何以鄜延之地,官道这般颠簸?”
刘光世陪着笑脸在答:“大学士有知,实在是这地形如此,皆是沟壑,一路往北,也是一路爬坡,且鄜延之地贫瘠,钱粮出产也少,道路修葺自也比不上中原……”
蔡攸显然是颠簸坏了,这个时代的车,也没有减震的功能,他也是第一次来西北,以往出门,要不就在中原之地一马平川,要不就去江南,那运河之中行船更是舒缓非常。
第一次到得西北,见识到了什么叫做河谷沟壑,也着实受罪,颠得人是上气不接下气,蔡攸不免又说:“又说钱粮,自从到得西北之地,听得你们说得最多的话就是哭穷,再如何穷,你们这些军汉每年拿朝廷多少钱,平常也不打仗,将养着无事,修修路怎么了?修路不也是为你们好?行军也方便,运粮也方便……”
蔡攸的话,岂能没有道理?
岂不也是京城里的相公“高屋建瓴”?
刘光世陪着笑脸:“相公说得是,是我等的差错,只待此番之后,立马着军汉来修路!”
但刘光世心中却是在骂人,蔡攸说的是人话吗?
西北的军汉不比东京,事多了去了,此处是鄜延,入延州再往前,一个一个都是堡寨,每个堡寨都要驻军,边境更是要来去巡视,时不时还要与党项人干几架。
鄜延军汉,都是轮换的,人家在堡寨里驻守几个月,或是在边境里巡逻几个月,乃至血战几番,轮换回来,不让人家阖家欢乐好好休息一下,还要押着人家去修路,军汉这他妈能干?
朝廷给多少钱?就把人家当牛做马?
这大宋朝之天下,任何地方都可以不把军汉当人,但在西北,哪怕文官再如何,军官一定要把军汉当人,不然,后果可想而知……
但刘光世也知道,自己不能争辩,与其争辩,不如认错,人家东京来的大学士,指点一下地方工作,说得“句句在理”,你还要跟人家争,那能吃罪得起?
只管再听蔡大学士话语又来:“尔等这些军将,着实尸位素餐,不思为民谋福,只顾自己舒坦,这般下去,百姓岂能不厌烦尔等?军心民心,何等重要?要知道,你们吃的每一口饭,都是百姓辛苦种出来的,被百姓养着,就当多干实事好事!”
刘光世连连点头:“是是是,大学士一语,末将醍醐灌顶,自当铭记于心,来日就改,一定开始着手修路!”
“哼!”大学士脾气可不好,便是对这个国家的责任心极大,对天子更要尽心尽力,士大夫,以天下为己任,此番事情虽小,岂不也是为国为民?
车帘放下了,刘光世转头去,笑脸还要保持住,只待走到自己队列里了,笑脸才垮下来。
垮了脸,刘光世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心中腹诽,去你娘的吧……
左右军汉也知道,自家小刘总管这是吃罪了,唉……
这一路,着实有些压抑,这差事,赶紧干完,干完了事。
只管再往前行,不得多久,颠簸得难受不已的蔡大学士,掀起帘子又是呼喊:“刘光世!”
刘光世连忙打马过去,下马跟在车驾车帘之外:“末将在!”
蔡大学士心情是好不了一点,斜着眼瞟人:“这路得修,得赶紧修!”
“遵命!”刘光世躬身拱手。
“此其一也,其二,党项归附不远,到时候啊,西北各地,都要裁军,以为朝廷开源节流,减轻百姓之重负,你鄜延兵最多,回头你这番差事完了之后,只管回军中去,那些老弱病残,挑选一二,早作准备,也好教他们早有打算,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蔡大学士自还是指点一下工作,不免也是为国为民,一为国家减轻负担,每年军费开支着实太多,二是为民减负,三来也是为那些要裁汰的老弱病残考虑,让他们有一个过渡的准备。
这岂能不是一个好官该有的思虑?来日把这些事拿到京中去与官家说说,官家岂能不夸奖一二?
只待此番差事完成,回京之时,蔡大学士如此功勋,不说别的,参知政事当该有一个了,便是副宰相,此番岂不就是宰相之谋?
一如昔日文正公范仲淹,又好似王文公王安石,不免也还像司马文正公……
刘光世只管点头:“遵命!”
“嗯,去吧……”蔡攸摆摆手去,也算苦中作乐,这般难走的路上,他一心为国为民思虑无数,谋得实事,似也有一种成就感,不免心情又好上几分。
刘光世转头去,强撑笑脸上马转头去,面色立马就垮,撑不住了,话语也无。
但心中腹诽更甚,党项归附?
他娘的这辈子没听过这种愚蠢之语,这大学士读书读傻了吧?这是哪天做的梦?
刚才还说要军汉去修路,现在又说要裁汰军汉,他娘的,苏帅还让他回来扩充兵马……
这他妈该听谁的?
刘光世回到队列,用眼角余光去看了一眼那车驾,心中暗骂一声:傻屌直娘贼!
这朝廷大学士,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不免还想,来日,只怕真是这厮当宰相,想到这里,刘光世心中有点抑郁了。
刘光世哪里知道,蔡大学士这一路,指点工作还上瘾了,时不时呼喊几语,对各处之事发表一下来自东京大学士的最高指示……
刘光世第一次觉得鄜州延州怎么这么大,怎么感觉一直走不到边,平常里快马来去那是家常便饭,此番里,只感觉这天地何以如此广大!
忍着忍着,入了延州,过了州城,那是一个一个的堡寨,金明寨,龙安寨,安塞堡,平羌寨,平戎寨,塞门寨……
终于要到边境了,可把刘光世盼到头了,但一想着还得在边境之处等他回来,还要再护送一路,刘光世连死的心都有了。
但刘光世得笑,陪着笑脸回答话语:“回大学士,再往前走二十里左右,就出境了,再走四五十里,就到党项洪州,想来党项人也有人在等大学士……”
出使之事,自是先有快马国书去知会人家,再去。两国之间,互有使节,来去其实不少,打也是打的,来去也是多的,多也吵架,军汉在边境干来干去,使节便也来去,骂来骂去。
一会儿停停,过几天消停日子,一会儿又打一打,互相又骂一骂。
蔡攸听得当真就要过境了,不免心思里也起紧张,面色也沉,往前路看去,却又作镇定来说:“嗯,此去,可解边塞八十年战乱,百姓们终于可以过点安定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