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彬芳说道:“尔等休得胡言,这位是我朝翰林院学士,工部五品正官,皇上御封威远伯。
贾大人乃是清贵尊荣之人,怎会有不当之举,本官已得举报,尔等纵马街市,伤及路人,贾大人才出手制止。
当街百姓都可作证,蛮夷外邦不守国朝法度,还敢污言诽谤朝廷命官,真以为我大周无人吗!”
刘彬芳一番话说完,周围百姓愈发义愤填膺,人潮涌动,个个都要作证,纷纷叫嚣官府严办滋事蒙古人。
十几名蒙古武士各自脸上色变,全都拔出佩刀戒备,生怕周围百姓失控,冲撞了他们的主人。
贾琮听了刘彬芳之言,倒是有些吃惊,这刘通判的嘴巴着实厉害,他这是根本不论对错,完全是非我族类之论。
方才之事暂不论是非,单被他这一番话引动民议,这些蒙古人也是背定了黑锅,何况本就错在彼方。
这事如果传入宫中,当今嘉昭帝得知,大概也会喜闻乐见。
蒙古三大部族朝贡求和,皇帝正缺少回绝翻脸的借口,总之这位刘通判颇不简单……
……
那为首的蒙古青年,见这府衙官员言辞锐利,引得群情汹汹,虽有些吃惊,但并没乱了手脚。
他的注意力皆被贾琮吸引,因刘彬芳口中威远伯三字,对他震动极大。
他只是稍加思索,便挥手凝声说道:“收刀!”
贾琮听他声音清越爽脆,透着飒然英气,还有一丝少年人变声期的沙哑,带着某种异样磁性。
那些拔刀警戒的蒙古武士,听了这声口令,神情都有些犹豫。
如今他们不仅要解救落于人手的忽而干,周围人群激愤,被那狗官挑唆鼓动,一旦场面失控,可是要伤及主人。
此时收刀,一旦人群冲击,必定失去先机,难免有猝不及防之虑,许多武士虽放下弯刀,却犹豫着没有入鞘。
那蒙古青年对下属的犹豫,并没过多留意,而是飞身下马,动作很是矫健。
他见贾琮手中弯刀,稳架在忽而干颈部,眼神沉稳冷峻,气势岳峙渊渟,半点都不像个十几岁少年。
如同蛮熊般魁梧的大汉,依旧跪在地上,似乎一点不敢动弹。
那青年看了眼属下,也觉有些没脸,心中暗骂饭桶,蒙古勇士顶天立地,即便命悬一线,也不该吓得跪地不起。
他这却有些冤枉了忽而干,他也想挣扎站起来,大不了让人一刀砍了,也不能做了草原上的孬种。
只是贾琮踢他膝弯两脚,是曲泓秀自小传授的独门秘法,力道和位置都十分古怪。
忽而干一旦着了道,膝盖便软如烂泥,使尽全身力气,都无法支撑站起……
……
那蒙古青年上前两步,问道:“阁下真是大周威远伯贾琮?”
贾琮虽神色淡定,见此人下马问话,谨守中原礼数,语调微缓,说道:“正是。”
那蒙古青年双眸一亮,似乎泛起一丝喜意,他再次举手说道:“收刀!”
这次下令收刀多了一份严峻,十几位蒙古武士再不敢迟疑,全部都还刀入鞘。
现场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便松弛下来,连镇安刘彬芳都暗自松了口气。
蒙古使团之人在镇安府辖地闹事,他身为府衙通判责无旁贷,必须出面制止弹压。
当今圣上对待残蒙态度强硬,引领对蒙主战风气,已成朝野众口同声之大势。
自己面对残蒙使团肇事,应对如过于畏缩不前,便会有伤国体,留下口实污名。
但如果应对过于强硬,一旦激发冲突,导致双方火拼,彼此杀伤人命,那就是捅天大事。
朝堂虽不会偏袒蒙古使团,皇上甚至会因事利便,回绝残蒙求开边贸之请,名正言顺,打压残蒙各部。
但他作为肇事官员,绝不会有什么功劳,因为朝廷顾及内外体面,他多半要成为祭旗的炮灰。
丢官罢职都是侥幸万分,多半还会身首异处……
……
那蒙古青年微笑:“我乃鄂尔多斯部吉瀼可汗之子诺颜台吉,在草原便听说过大周威远伯英名。
威远伯以十四之龄,统帅千军,纵横辽北,扫平女真,是天下少有的少年英雄。
而且文事鼎盛,以书法词章享誉中原,还是大周最年轻的翰林学士,如今漠北皆流传伯爷重重轶事。
小王久有耳闻,仰慕中原物华,更有人物锦绣,本次随使团而来,便想要一睹上国盛景。
我们蒙古人最敬仰世之勇士和智者,威远伯便是此类卓绝人物,今日能够得见,小王三生有幸,不虚此行。
小王御下不力,忽而干对威远伯多有冲撞,还望念他不知之罪,又在伯爷手里得了惩戒,对他多有饶恕。”
贾琮和刘彬芳听到此人自报家门,各自都吃了一惊,贾琮早看出此人华贵雍容,扈从彪悍,必定身份不俗。
却没想到有这么大来头,竟是鄂尔多斯部吉瀼可汗之子。
鄂尔多斯部是残蒙屈指可数的大部族,其实力仅次于安达汗土蛮部。
部族麾下掌控二万户,能聚数万草原精兵,实力不容小觑,因常年驻牧河套地区,草原上称为河套万户。
安达汗拥兵自重,野心勃勃,威慑九边,除了依仗土蛮部兵强马壮。
更因麾下有残蒙永谢伦、鄂尔多斯两大部族景从助力,安达汗才会愈发声势高涨。
这人是鄂尔多斯部吉瀼可汗之子,身份贵重,自不待言。
诺颜台吉这个名字,不是普通蒙古人可用,台吉在蒙语中就是王子之意。
……
刘彬芳听说对方是吉瀼可汗之子,心中不禁暗自侥幸,好在方才没惹出事情,不然真就难以收拾。
说道:“伯爷,下官一路过来,沿途查问,诺颜台吉扈从纵马街市,虽造成不小骚动,好在未伤及路人。
既然诺颜台吉未扈从说情,依照下官所见,不如大家各退一步,就此作罢,以和为贵。
还望诺颜台吉约束部众,以免再生事端,有伤贵部朝贡和睦之礼。”
贾琮听出刘彬芳意欲收揽事态,毕竟这位诺颜台吉身份贵重,极可能是残蒙朝贡求和的首脑人物。
万一将此事闹到难以收拾,他一个府衙通判也会难负其中。
这些蒙古人做派彪悍,嚣张街市,自己已拔刀见血,让他们得了教训,如此收场也就罢了。
诺颜台吉见贾琮神情松动,说道:“忽而干,你在草原不是常说,敬仰威远伯少年英雄,只是无缘得见。
今日见了真人却得罪了,还不快给伯爷赔罪。”
那忽而干虽是凶蛮之人,但最敬佩武将骁勇之举,这小白脸居然是威远伯贾琮,自己输了也不太丢人。
粗声粗气说道:“小人不知威远伯当面,方才多有得罪,你小人不记大人过,饶恕我这一遭。”
诺颜台吉笑骂道:“草包蠢东西,汉话没学好,就不要丢书袋,是大人不记小人过才对。”
贾琮听了忽而干傻话,嘴角微一牵,说道:“既诺颜台吉明理,此事就此揭过。
望台吉约束部众,行至收敛,勿扰百姓,本官告辞。”
说着便松开忽而干颈上弯刀,随手一撩便插回忽而干腰间刀鞘。
……
一旁诺颜台吉看的双眸一亮,这一手还刀入鞘,十分巧妙惊人,没在刀法上沉浸多年,绝对难以做到。
这让他对贾琮愈发多了些看重,从腰上取下一截黄灿灿的物品。
说道:“这是哦啰斯宫廷进奉的千里镜,赠于伯爷作为相见赔情之礼,还望莫要推辞。”
贾琮略微犹豫,见诺颜台吉神色诚恳,便收下千里镜。
诺颜台吉微微一笑,便转身上马,刘彬芳命衙役让开道路,诺颜台吉一马当先,一众扈从紧随其后而去。
这回他们马速倒放缓了许多,虽也不算太慢,已不至于扰民之嫌。
贾琮把玩手中亮闪闪的千里镜,依稀闻到上面有股青草般清香。
他对刘彬芳笑道:“多亏刘大人及时赶到,不然我一人应付这些蒙古人,只怕要落于下风。”
刘彬芳笑道:“伯爷手段高明,已制住那忽而干,他们投鼠忌器,伯爷全身而退半点不难。
即便下官没有到场,诺颜台吉见了伯爷这等风范,也绝不会鲁莽动手。”
贾琮听了这话,心中微微一动,似乎想到什么,还是问道:“愿闻其详……”(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