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荣庆堂。
堂中众人和睦笑谈,文辞优雅,气氛融洽,听有人高声喧哗,不约而同向堂口看去。
妙玉自小长伴青灯古佛,性喜静雅,突听呱噪之音,心中下意识泛起不喜。
玉章家中祖母姊妹都谦和有礼,言辞和煦,这人是哪里的,这样放诞无礼。
虽只说了两句,浮躁轻狂,俚俗矫情,显而易见,话音尖细,微颤轻佻,让人嫌恶。
迎春见宝玉突然闯入,想起那日平儿入堂行礼之事,秀眉微皱,心中担忧。
老太太的荣庆堂着实有些松弛,今日有外来女客到访,相陪的都是家中女眷。
堂外也没个老练婆子看守,宝兄弟怎又直愣愣闯进来,可不要又闹出笑话。
黛玉见是宝玉进来,穿了一身火红,显得有些刺眼,见他虽说着话,眼睛却一直瞟向妙玉。
她深知宝玉性情,哪里不知他的心思,心中厌弃,微转过俏脸不愿看他。
探春见了宝玉突然闯入,神情一副兴奋之状,心中不由生出忐忑。
生怕宝玉又来逞强,说些莫名其妙话语,若唐突了妙玉师徒,这满堂的人都要没脸。
此刻,宝玉的目光已不可抑制,被堂中新来的姑娘吸引。
他见妙玉一身?衣,秀雅端庄,清冷出尘,俏美似仙,当真如画中观音一般,天下竟有这绝色人物。
他虽对着贾母说话,但眼睛忍不住胡乱瞟动,偷窥
妙玉绝色容颜。
……
妙玉见说话之人称贾母为老太太,必定是玉章的同辈兄弟之类,只是形容和玉章不可同日而语。
长一张圆滚滚白腻腻脸盆,眉眼虽也算清秀,但难掩躁狂之气,奢靡之情,让人不愿目睹。
衣袍虽十分华丽,只是红彤彤金灿灿一片,比庵里供奉的金刚更加艳丽,看的人有些眼晕。
腰上大红镶嵌七宝美玉带,虽样式富贵华美,却系得松垮舒弛,隐约显出圆滚腰身。
妙玉想起贾琮玉树芝兰般绝世风姿,他们该是同脉子弟,怎会这等天壤之别。
想来贾家是豪门大户,玉章这位家门兄弟,日常汤水伙食怕是极好的……
她又想起师傅为玉章呕血测命,算出玉章血脉有疑。
自己为此惊惧不定,不知为他念了多少去厄咒经。
今日见贾家子弟这等模样,哪有他英睿卓绝之万一。
血脉迥异,鹤立鸡群,莫非他真不是贾家子?
她又见宝玉老是偷瞧自己,色魂与授,颇为恶心,俏脸微沉,再次化身冰山美人。
旁边的修善师太年高智深,自然看出这入堂少年,看自己徒弟的目光,颇为不妥,心中也有些不快。
……
贾母笑道:“你倒是来的巧了,今日家中正有贵客,你既过来便敬个礼数。
这位城北牟尼院的修善法师,还有她的高徒妙玉师傅,她们是芷芍的师长姊妹。
因佛院重塑金身,需在府上盘桓些日子,她们都是
得道高人,快来拜见。
宝玉听了什么修善法师的名号,脑子似乎自动过滤。
只有妙玉师傅四字,在脑子如敲锣鼓,瞬间记住。
他心中一片感动雀跃,妙玉,当真是好名字,只有这样出尘馨香之名,才能配得上这等绝色人物。
老天当真待我不薄,也是深通我的心意,竟让我得见这等出色女儿,便立刻死了也是值得的。
听说她们还要在府上借住,宝玉心中更欣喜若狂,打定主意借此亲近妙玉,帮的事情都不要紧。
宝玉先向修善师太行礼,又对着妙玉见礼,妙玉因同辈之故,只好起身合什回礼。
宝玉见她虽神情清冷,但风姿绰约之处,当真是说不出好处,心中激动之下便生卖弄之心。
说道:“妙玉姐姐我看着眼熟,倒像哪里见过一般,即来府上盘桓,当真再好不过。”
黛玉听了宝玉这话,秀眉微蹙,想起当年,忍不住打个寒颤,心中好生膈应。
又听宝玉说道:“老太太,法师和妙玉姐姐即来盘桓,我倒想到一处地方,极为妥当。
大嫂子的院子一直空着,里外东西都是现成的,不如住在那里岂不是好。”
……
宝玉此话一说,满堂的人都脸色古怪,她们都知宝玉性情,谁还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
黛玉到贾府的头年,因为年纪幼小,贾母将她安置在荣庆堂碧纱厨内,宝玉则挪到碧纱厨外头。
次年开春,他们两人搬出了荣庆堂,被贾母各自安排院落居住。
宝玉所住院落的后头,便是长嫂李纨的院落,两处
院落相隔不到百步。
宝玉让贾母将妙玉师徒安排此处,其中心思不言而喻。
黛玉见宝玉自说自话,自以为是,心中鄙夷,连话都懒得说。
迎春忍耐不住,正要开口说话,却听妙玉声音清冷说道:“不劳费心,玉章已为我和师傅安排住处。”
妙玉见宝玉目光无礼,心中本就很嫌弃此人。
自己是出家修行人,这人当着众人之面,一口一个姐姐,成何体统,好生恶心。
妙玉虽性情清冷怪癖,但堂上有长辈在场,又想到此地是贾琮府邸,她才稍稍忍耐。
只是宝玉还自言自语,给自己安排住处,便再忍不住出言反驳。
宝玉听妙玉回绝自己好意,心中有些委屈,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玉章是何人?
……
因贾琮在家之时,丫鬟们只称呼三爷,姊妹们称呼三哥哥或琮弟,贾母和贾政等人只叫琮哥儿。
从来没人以表字称呼,宝玉看不上贾琮这种禄蠹之人,两人一向很少来往,也没留意他的表字。
所以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口中的玉章是什么物事,也配给妙玉安排住处。
忽听迎春说道:“修善师太和妙玉姑娘,是芷芍的师门亲眷,琮弟特意请来的贵客。
已将她们安置东府南坡院落,琮弟定会好好款待照料,宝兄弟倒是不用费心。”
宝玉听了这话,脸色尴尬无比,这才意识妙玉说的玉章,就是贾琮的表字。
既她们是芷芍师门之人,贾琮因此招待她们,宝玉
虽心中不服气,也是无可奈何。
只是这位极出色的妙玉姐姐,怎么会直呼贾琮表字,还说的这等理直气壮,透着说不出的亲密。
他们之间倒像有了瓜葛,必是贾琮借芷芍的关系,见她的师姐生的美丽,早早与人勾搭牵扯起来。
宝玉内心狂呼,贾琮这人当真无耻,他到底还要祸害多少女儿家,老天怎不收这等好色禄蠹之徒。
他将人安排在东府去住,又立外男不入的狗屁规矩,自己还如何与人亲近,宝玉心中悲愤无限。
家里好不容易新来个出色女儿,竟然又被贾琮霸占,当真可恶之极!
……
贾母见宝玉又说起尴尬话,多少有些越俎代庖之意,自己二孙女说的话,明显就是给琮哥儿护短。
她担心宝玉不懂人情世故,又闹出什么笑话,彼此脸面就都不好看,连忙出言岔开话题。
对修善师太笑道:“法师不要见笑,我的宝玉是实心人,又一贯热心孝顺,总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修善师太看了宝玉一眼,目光中掠过一丝惊疑之色。
淡然微笑:“老太太言重了,我见识过玉章的出色,没想老太太养的孙辈,都是不俗的。
我瞧宝玉和玉章差不多年纪,但眉宇已生红鸾之气,新生勃发,可谐金玉之缘,最近可是订下鸳盟?”
宝玉一听此话,脸色惨白,羞愤欲死,这老尼姑果然也是死鱼眼睛,竟学别人说起成亲生子之言。
还偏在仙子般的妙玉跟前说道,生生丢尽自己脸面,以后自己还如何亲近,真不如死了干净!
……
不说宝玉满腔悲愤懊恼,堂中其他人听了修善师太
之言,全都大吃一惊,这位法师当真神人也。
贾母满脸惊讶,说道:“法师方才还在谦逊,如今才知传言非假,师太神算,宝玉正是刚定了亲事。
薛姨妈最在行金玉之说,此时也是一脸震惊。
突然说道:“老太太,法师只看了宝玉一眼,就能算出宝玉新订亲事,还能说出宝玉有金玉之缘。
宝玉定亲的夏家姑娘,闺名金桂,正和宝玉配成金玉之缘,法师算无遗策,当真神奇!”
众人心中细想,薛姨妈说的再对不过,原本府上传的沸沸扬扬,人人都言金玉良缘,果然大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