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院楼上的青年凭栏而立,手里随意拎着一坛酒,看着羽林军去而复返。
他没想到,陈迹等人好不容易杀出去之后还会再杀回来。
和记的把棍们也没想到。
就像人们不愿再相信这世上还有江湖,那些说书人嘴里的传奇故事听听就行,喝完酒就该全都忘了。
青年只觉得,陈迹等人出了一趟胡同,再回来时好像又有不同。
他饶有兴致对周旷说道:“剑终于有了剑意,登堂入室了!周旷,先前你五军营骁勇卫对上他们有几成胜算?”
周旷想了想说道:“十成…”
青年又笑道:“如今呢?”
周旷又思索片刻:“五成!”
青年哈哈一笑:“怎么还有五成,他们这阵法不厉害吗?”
周旷平静道:“若不计生死,我骁勇卫对上谁都有起码五成胜算,若没这等自信,也配不上骁勇二字!”
青年目光重新投回胡同里,紧紧盯着羽林军中的陈迹;“周旷,这小子才是那三十八人的精气神,有机会约他喝酒!”
周旷提醒道,“他说他戒酒了!”
青年胳膊撑在窗台上,笑着说道:“心里压着一座山的人才会戒酒,可这座山不能总压着吧?总有压不住的时候!”
他指着楼下:“你看,他在胡同外回头的那一刻,就压不住了!”
周旷皱眉:“爷,福瑞祥的人马快到胡同了,要不要让他们撤走?”
青年看着楼下的胡同:“不必,今日有人要在这皇城根儿扬名立万,福瑞祥就送给他们当垫脚石吧!”
狭窄胡同里!
当羽林军与和记把棍们撞在一起时,李玄有点恍惚!
时光像是慢了下来,他在鸳鸯阵中左右环顾,他看见多豹挥舞着手中的铁狼筅开路、齐斟酌伺机而动!
他看见汗珠从齐斟酌散落的发丝上甩落,他看见周崇用朴刀拍击着手中的藤盾,嘴巴一张一合朝把棍怒吼着,他却听不清对方在吼什么!
没人回头!
新卒子上战场前都有师父教,教你怎么冲锋,教你砍敌人哪里,教你胳膊断了怎么活,教你怎么跟在老卒子身后冲锋陷阵!
但羽林军以前是没人教的,只有官员教他们仪仗该怎么走:谁来举五方旗、谁来举日月旗、谁来举北斗旗,谁来执节钺,谁来执黄麾,行进时每一步要走多远!
羽林军第一次上战场是和固原老卒一起的,他们只能有样学样!
所以此时此刻的羽林军,也像是固原又糙又硬的石头,卷着漫天风沙与把棍撞在一起,把棍一撞就碎了!
有把棍故技重施、从青楼的院子里冲出来,想要冲断鸳鸯阵!
可此时杀红了眼的羽林军哪还留手?
一名把棍从院子里冲出来,死死抱住李岑刺来的矛尾:“快,我抱住他的矛了,你们!”
话未说完,李岑竟奋力一举,连同把棍与矛杆一起举起,再往地上重重一摔,摔得那把棍吐出一口血来!
李岑头发上、手臂上的汗水一同震落,在红灯笼透出的光下,像是下起了细雨!
他朗声道:“再来。”
又有一名把棍抱着桌子往胡同旁的院子里冲出来,冲向末尾的鸳鸯阵,李玄斜睨其一眼,抬脚踹在桌子上,把棍连同桌子一起飞了回去!
齐斟酌小声说道:“可惜王放把陈问仁背走了,不然还能再踩他一次!”
李玄怒道:“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收心,列阵。”
羽林军竖起枪林一步步往前压迫,一个个羽林军在阵中各司其职,像是青铜齿轮嵌合的战车,缓缓向前碾压而过!
军阵里收矛、出矛,打得和记把棍亮无还手之力!
陈迹在鸳鸯阵中提醒道:“说不定还有压箱底的坐堂行官,莫要大意!”
他与李玄在阵中冷眼观察,可和记把棍节节败退,始终没再看见行官露面,当他们将和记把棍彻底逼出李纱帽胡同!
多豹在鸳鸯阵里哈哈大笑:“方才不是让爷们回来吗,现在爷们回来了,你们怎么又不高兴?再来再来。”
和记把棍们慌张的站在李纱帽胡同外,驻足不前!
一名把棍急切道;“钱爷呢?怎么不见钱爷来主持大局?”
有人低声道:“咱们和福瑞祥歃血为盟,钱爷被押在福瑞祥当质子了!”
先前那名把棍急了:“那龙头呢?龙头去哪了?咱们和记内八堂的坐堂行官呢?怎么也都没见人影?他们再不来,这八大胡同都要丢掉了。”
可和记的坐堂行官始终不见踪影,龙头王涣也不知身在何处!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密集的脚步声,有人踮脚看去,正看见福瑞祥的把棍冲进胡同来,人人手握匕首!
钱平与朱贯被簇拥在人群之中、钱平看向胡同里倒了一地的和记把棍,有些不忍的闭上眼睛!
再睁开时他看向身旁朱贯,含怒道:“朱贯,因你一已私欲,害我和记独自遇敌,你心中还有一丝江湖道义?”
朱贯捋了捋山羊胡:“钱爷,你和记也配与我讲江湖道义?这些年你们讲江湖道义了吗。而且我这不及时赶来了嘛?”
钱平沉默片刻,最终以大局为重:“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还请福瑞祥立刻出手!”
朱贯看向地上的把棍,幸灾乐祸道:“这群人太凶了,要不你们就将八大胡同让给人家得了!”
钱平皱起眉头:“李纱帽胡同、韩家潭胡同可是你福瑞祥的!”
朱贯嘿嘿一笑,我这人向来识时务,惹不起你和记的时候我就不惹,如今这伙人我同样惹不起,咱躲着还不行吗?钱爷,我叫你一声钱爷是尊重你,因为我知道这些年和记都是你在操持事务,你也不容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大家说起来都是外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可咱们头顶上都还有人,你我不过是个领月银掌柜,何必上赶着去送死呢?”
钱平沉默不语!
朱贯帮钱平拍去他肩膀的灰尘,继续笑着说道:“这些年我福瑞祥让着你和记,不与你争也不与你抢,不也活得好好的?生意有时候没那么重要,多一条胡同、少一条胡同,钱还能落在咱们兜里吗?”
钱平怒道:“东家将生意交予我等,我等岂能儿戏?”
朱贯沉下脸,用手指点着钱平的胸:“少在这跟我装仁义,你钱平是什么东西?不过是王涣收留的丧家之犬、座下走狗!你跟他们讲仁义,他们跟你讲仁义吗?”
钱平挥开朱贯的手:“和记与福瑞祥已歃血为盟,莫在此废话了,若再不出手,三山会也容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