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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使女

小黑屋,硬邦邦木榻上。

借着微弱火星,欧阳戎又仔细看了看血书。

根据崔浩轻描淡写的留言,墓主人名叫卢长庚,是三百年前衣冠南渡逃难到南朝的读书人,与崔浩有些渊源,墓中随葬品里有他的亲笔书信,其中一封有一道魁星符尚在,帛书材质,长存不腐。

欧阳戎放下血书,眉宇思索。

至于崔浩这位北魏大司徒、北地读书人执牛耳者,在南北朝敌对期间,为何会与一位南方士人有这种书信往来,崔浩只字未提。

“卢长庚……”

外面的天空蒙蒙亮起来,火折子被欧阳戎主动掐灭,黑暗掩住了面孔,有些模糊不清,他低声呢喃一句。

血书上只说,此人之墓葬在云梦泽内,并没有指出具体位置,让人如何去找?

总不能喊六郎带队来地毯式搜索吧。

况且眼下,他还不能离开桃源镇太远,得留在此地,等待某位大女君随时出现,带他进云梦剑泽

虽然有些怀疑知霜小娘子是不是把他给忘了。

仔细想来,那个时代能够衣冠南渡的读书人,都不是啥穷酸寒门。

而且你看,明明是背井离乡的难民潮,人家读书人的逃难,却叫做衣冠南渡。

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春游呢,其实不就是落荒而逃吗。

说回来,那时候能衣冠南渡的,大都是北地的士家大族,这个卢长庚所属的家族应该也是如此。

这种读书人,死后葬在云梦泽这边,想必不是什么孤坟野鬼,而是有建制的家族墓园,儒家虽是讲厚养薄葬,但也有落叶归根的传统,读书人的坟墓要葬在家族栖息之地。

这么分析,卢长庚所属的家族,当年一定是在云梦泽内落脚栖息的,所以他死后才葬在这里。

既然是家族栖息地,高低也得在世俗百姓的栖息区域,家族墓园也离得近,至少在两三百年前,卢长庚葬下时是如此。

欧阳戎转头,望了眼小窗外面,今日小镇的天气依旧是雾蒙蒙一片。

放眼方圆百里,这座桃源镇似乎就很符合这要求,看此镇古屋坊门的样式,有南朝建筑的风格,应该是建成许久了,它又是最深入云梦泽的山下市集之一……卢长庚的家族栖息此镇,也不无可能?

当然,云梦泽这么大,接壤的州县也多,卢氏不在此地的概率也很大,只能说碰个运气。

只是欧阳戎总觉得崔浩不会无的放矢。

崔浩走前夸过他聪明,可崔浩又何尝不是智若近妖。

欧阳戎决定,白日抽时间去探查一下。

想罢,欧阳戎翻了个身,借助被褥遮盖,小心翼翼叠起血书,打开枕下卷轴的一角,把它塞入其

中。

趁着隔壁院子还未传来雄鸡攀上屋檐的动静,他手掌伸入卷轴,欲要再次取物。

这时,黑暗中的他动作一顿,似是感受什么,“嗖”的一声,手掌回归怀中,按住了某根不安分的墨锭。

它正在蚯蚓似的蠕动,欲要挣脱他怀衣,出来透口气。

欧阳戎板脸把它塞了回去,重新安放好,手掌隔着衣物按在上面。

他无视了“小墨锭”乱颤撒泼般的抗议。

欧阳戎早晚都头戴青铜面具,维护假身,以防万一,哪怕徐徐消耗一定程度的功德值。

同样的,现在也坚持防范小墨精走漏气息。

欧阳戎扯起被褥埋了下脸,牙缝里发出点细微声音:

“这儿上哪给你找墨去,上回离开浔阳前让你吃顿饱的还挑三拣四的,别捣乱了,学学人家大白……“

语罢,欧阳戎闭目,去感应了下白鲟。

小家伙确实乖巧老实,此刻正在桃源镇外三里处某个雾气朦胧的水面下摆尾游荡。

昏暗床榻上,欧阳戎突然睁开眼。

几乎是同一时间,钟楼外响起一阵颇重的脚步声。

“阿良哥,阿良哥醒了吗?该敲钟了,俺准备好了,俺看隔壁这大雄鸡好像要跳上墙了……”

客栈新来同僚二狗的大嗓门如时响起。

一身藏蓝僧服和衣而睡的欧阳戎没有应声,翻身下榻,顺手抓起枕下卷轴,塞进怀中,又习惯性摸了摸下巴,他随手取来一顶毡帽压在眉上,微微低头,起身去把钟楼的木门打开,走了出去,径直经过二狗身边,走向登顶楼的木梯子。

二狗屁颠屁颠跟上。

只见前方的僧衣青年连招呼也不打,有些没礼貌的闷声道:

“上来,你先看我敲,后半程你上。”

二狗也不恼,好奇张望楼顶的大钟:

“哦哦,阿良哥,一定要敲一百零八下吗,早晚一次,天天这么敲,这得多累,阿良哥,这是有什么讲究吗……”

欧阳戎不答。

二狗倒也不多问了,老老实实的跟着,沿途依旧好奇的东张西望。

欧阳戎在前,二狗在后,一起往顶楼爬去。

爬到一半,欧阳戎听到后方传来二狗的颤声:

“柳、阿良哥,怎么这么高,俺、俺怕……”

欧阳戎直接摘下毡帽,随手却精准的丢到他脑袋上:

“别往下看。”

“哦哦。”

沙二狗被毡帽遮了一半眼睛,倒也没那么怕了,瞎子般摸摸索索的随欧阳戎爬上了二十来尺的顶楼。

来到大钟前,欧阳戎没有要回帽子。

他回头瞧了眼面前挺胸立正、颤颤巍巍如临大敌,还不敢多看高处风景的青年。

这青年约莫十五六岁,一头短发,皮肤黝黑,鼻子又大又塌,普通老实人相貌,不过身上有些乱七八糟的纹身,从颈脖处露出。

标准的吴越之地土人打扮,断发纹身,还没开化呢,要是放在江州境内,作为刺史的欧阳戎高低得带他们好好融入下“我圣周”,一个也不允许掉队。

只可惜往南走,特别是岭南道,有不少州县都还是诸羁縻州,以夷制夷,因其俗以为治,也就是夷族土司们自治。

靠近它们的云梦泽,也是个三不管地带,还时不时有人往里面逃难,分布外围的未开化村寨不少,反而像桃源镇这样有模有样的汉家大镇倒是稀奇。

前几日刚认识,听二狗说,他就是来自其中,村子离桃源镇挺远。

欧阳戎摸了摸下巴,忽然发现,自己这副形象也好不到哪里去。

人家是断发纹身,而他额头上,也和阿青一样,有“越”字刺青,放在大周,这象征官奴身份。

难怪这二狗前几日刚一认识,就颇为亲近,主动搭话,估计是以为欧阳戎和他一样,是周围村落的吴越土人。

“阿良哥,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欧阳戎摇摇头:

“没事,你……对了,你有姓吗?”

短发青年想了想说:

“沙吧,俺们那村子叫沙家陇,俺姐在外面也是说姓沙。”

“沙二狗??沙?狗??”

欧阳戎说到一半顿住,有些无语:

“以后还是叫你二狗吧。”

沙二狗咧嘴一笑,露出大白牙:

“都行咧。”

他好奇问:

“那阿良哥呢,姓什么?”

欧阳戎安静起来,转身抱木,沉默间,陡然撞去了今晨的第一次钟。

“柳。 ”

沙二狗看见,清冷晨风中僧衣飘舞的撞钟青年头不回的说完。

“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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