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战马也很难驮着黄台吉的大体重逃窜,因此只能找拉辎重的双马车拉他。
多尔衮派遣武拜领前锋侦查,是怕刘承宗夜里再踹营。
结果武拜回去说刘承宗没走,塘骑散开了突不进去,多尔衮跟岳讬贵族当即决定,还是别冒险睡觉了。
连夜撤军,先走出库伦草原,找到安稳地方再说休息的事。
直至次日。
得到良好休息的元帅军这才看着战场发愁。
一夜风沙,战场尸首还没来得及打扫就被黄沙掩埋大半,八旗军携带的干粮、甲片弓刀都是好东西,现在找都不好找。
就这时候,秃鹫回来了。
比飞走的时候还多,看上去回来的不光青海鹫,还拐带了不少长白山的座山雕,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空盘旋。
可把刘承宗的人高兴坏了。
秃鹫会刨,它们能找着尸首在哪儿。
军兵看秃鹫往哪降落,马队就到哪驱赶,一找一个准儿!
而在第一旅中军,高应登、李鸿嗣、贺虎臣、左光先等人已经献完了宝。
卤薄印玺、八旗纛杖、鼓笛螺号堆得琳琅满目,不远处是三座小山般的颅堆和一眼望不到边的俘虏营。
刘承宗拾了个首级,拿在手上端详片刻,转头对张献忠道:“让各旅帅、参将把阵亡军士重新再报一遍,写明每人出身、来路、官职、功绩,此战值得立碑做传。”
说罢,刘承宗随手将掌中首级递向身后,本是想交给护兵放好,却没料到身后站的是钱士升。
这从没上过阵的老爷子倒一点不怯场,顺手就接过来了。
当然也可能是根本没反应过来。
钱士升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浑浊老眼满是血丝,眼袋都要耷拉到颧骨上了,但看上去却格外精神。
这会接过头颅,咬牙切齿盯着,看那架势光想咬一口上去。
刘承宗赶紧把脑袋拿回来,给护兵张勇递了个颜色,让他拿走放回山上。
其实说实话,不是专业人才,根本分不清这些首级里哪个是汉儿、哪个是蒙古、哪个是女直。
这也是刘狮子一直以来拒绝以首级记功的原因,毕竟他认识曹耀身边那个杜五,知道首级功会让士兵掌握一门古怪手艺。
就贺虎臣和李鸿嗣割的脑袋,堆了三座山,都是靠长相分辨,像汉人的放一堆、像蒙古的放一堆、像女直的放一堆,结果三座山的规模差不多。
脑袋砍了八千多个,就被刘承宗叫停了。
还有很多没砍的,这场战役被他们直接砍死的已经过万,受了重伤在战场上被补刀的也得大几千,再算上快八千俘虏以及战场受创逃走,接下来死掉的。
刘承宗估计,昨天一下午,他们至少报销了歹青三万军队。
而元帅军的伤亡也超过一万,单是当阵不治报上来就三千八百八十人。
右翼漠北军的伤亡高居榜首,衮布和巴布都没啥反应,那个额尔德尼更是兴奋得跟啥似的,就想让刘承宗给他封个武官儿当,将军校尉那种。
让刘狮子纳闷极了,专门看了看他的钵胄,也没看见马蹄踹的痕迹,寻思这人怎么打完仗像脑袋被踢了一样呢?
他在准噶尔巴图尔珲台吉那听过额尔德尼的名字,属于是宿敌,俄国人管他叫黄金汗。
素巴第就不一样了,报告伤亡的时候眼圈通红,明显哭过,十分隐忍。
实际上昨天夜里,漠北军的驻地哭声就没停过。
因为参与此战的漠北军,衮布汗和俩台吉,拢共就出兵一千多,剩下都是素巴第的人。
他们吃了缺少铁甲的亏,尽管战场一直躲着避着,还是承受了巨大伤亡,并且伤的少、死的多。
单是劳萨那帮前锋骑兵的铍子箭,射他们就是一箭一个。
以至于很多人根本没有让第一旅随军医师出手抢救的机会,就当阵撒手。
单是漠北七千军队就阵亡了两千出头,在总阵亡数目中占了快一半。
而刘承宗余下参战九营,各有阵亡,不过大部分人有良好的铁甲保护,没铁甲的也有战车,因此伤的多、死的少。
钱士升两天不睡觉,反应变慢了,直到脑袋被拿走,才回过神来,边开口,边伸手在面前比划,那手哆哆嗦嗦的:“大帅,此战值得立碑,能否让老夫来写……”
说着,又不自信地摇头道:“算了,这碑文理应由大帅来写。”
面上,却带着难以言喻的怅然。
这两天,对钱士升来说比两年都长。
先是担忧要开战,跟着军队行军,担心的睡不着觉。
然后真开战了,眼睁睁看着歹青六万之巨的大军,气势汹汹地追逐,却在短短一个下午,被刘承宗摧枯拉朽地打崩踩烂,横扫一空。
昨夜,那些对生死见惯的厮杀汉睡得香极了,而钱士升在军帐中翻来覆去睡不着,整个人像傻了一样。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亲身经历的这场战役,对天下局势能有多大的影响。
更不知道,此战对他身处的大明,带来的结果是好是坏。
“既然钱阁老想写,那晚辈求之不得。”
刘承宗笑着说了一句,随后正色道:“阁老来写也更合适,我们要立许多块石碑,碑文要记载许多阵亡士兵的生平,他们有边军卫军民军,有汉儿达兵西番,有平民生员宗室……呵!”
他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除了他没人知道,此战对天下的真正影响。
或者说,对刘承宗自己的意义。
更没人知晓,自此战得胜,刘承宗平静面容下内心的躁动。
他东征西讨南征北战,很多年,建立一支军队,而现在,他用这支由天下人组成的军队,在这个战场,扭转了天下人的命运!
折断,歹青固伦的国运。
“至于此战,阁老只需写一句即可。”
刘承宗神色郑重,微微扬头。
“崇祯丙子,刘承宗破金军于此!”(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