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洪公祠灵堂。
古朴的休息室中,一封电报搁在桌上,而休息室内的几人,尽皆沉沉。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要怎么安排才行?连续三次安排尽皆被否,侍从室……这是什么意思?”
戴善武终究是沉不住气,率先忍不住嚷嚷起来。
让他当这个丧葬委员会主任的是侍从室,可连续三次否了他丧葬安排的,还是……侍从室!
到底要干什么才满意?
屋内的其他几人对视,目光中均现疑惑,上面,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一次上报的安排,不满意,行,那是我们思虑不周。
第二次上报的安排,不满意,行,我改!
可再一再二岂能再三?
第三次,竟然还是不满意!
有人开口建议:“要不,我们找庄侍从打听打听?庄侍从正在南京忙活,近在咫尺。”
庄侍从在洪公祠这边呆了数日,态度和煦从不倨傲,而且对戴善武说有困难可以找他。
现在,不如找他?
戴善武意动,但这时候又有人说:“找庄侍从还不如找张长官。”
这话才说完,同伴就赶紧朝他使眼色,此人这才意识到说错话了。
果然,戴善武脸上浮现怒意:“离开他张安平,我父亲的葬礼都不能办了吗?”
众人尽皆不语。
戴善武怒冲冲的站起,三下五除二便将身上的孝服扯下,怒道:
“我去亲自找庄侍从,我父亲跟庄侍从相交甚厚,此事庄侍从必然会提点一二。”
屋内众人不语,目视戴善武离开后纷纷摇头叹息,也不知道这戴善武究竟是怎么想的,近在咫尺的大佛不拜,非要找别人。
不过,能解决问题……便好。
但戴善武解决问题了吗?
三个小时后,戴善武失魂落魄而来,面对殷勤探听消息的一众人,他面若死灰,久久未语。
众人心知戴善武这是受了刺激,便给他留出了空间让其独自伤悲。
待众人走后,戴善武忿怒的一通打砸后,又重新穿起了孝服,强忍着心中的怒意,走向了洪公祠不远处的饭店。
那里,正是张安平下榻的地方。
门口,有饭店的侍从拦住了戴善武:“戴主任。”
戴善武大怒,老子穿一身孝服就进不得饭店?信不信老子马上砸了你这破店!
“戴主任,老师让我转告你——他知道了,暂不必再做请示,等他通知。”
侍从对张安平的称呼让戴善武瞬间变成了鹌鹑,再无狠意,可这番没头没脑的话却让他又生出无数的酸意和恨意,本想撂下一番狠话,但当他看到侍从用冷漠的目光看向他的时候,他才意识到现在的“戴善武”,已经不是过去的戴善武了。
戴善武终是不甘心,直呼张安平之名:“告诉张安平,我知道了。”
侍从没有表情,只是目露失望,虎父犬子虽然可惜,但比起虎父虫子,好太多了!
戴局座英明一世,却生了这么个“虫”子,当真是令人惋惜。
看在戴春风的面子上,张系的成员本不至于对戴善武冷漠,可这个蠢货,竟然在戴春风的灵堂里,指着张安平大骂是阴谋害死戴春风的幕后黑手——这一番行为,让他在张系成员跟前,不仅丢掉了所有的分,而且还倒欠分数。
此为:
印象分负分!
张系成员能对他有好脸色才怪!
……
包房内,张安平和曾墨怡站在窗前,看着一身孝服的戴善武身影萧瑟的离开。
曾墨怡终究是不忍:“你其实应该见见他,他现在无依无靠,欸。”
“让他长长记性也好,免得以后作死。”张安平冷漠的说了一句后,神色复杂的说:“只是没想到表舅的葬礼,竟然也会成为威胁我的手段!”
“这……人心啊!”
戴善武去找庄维宏——压根就没见到人。
不,准确的说,是即便擦肩而过,庄维宏都没有搭理戴善武。
这消息,怎么可能瞒得过张安平?
而治丧委员会三次请示葬礼安排的电报尽皆被否,其中的意味,戴善武不明所以,治丧委员会的戴家族人不解,可张安平,却太明白了!
威胁!
你张安平若是不能快刀斩乱麻的解决军统整编之事,戴春风就一日不得安宁。
这未必是侍从长的意思,但必然是得到了侍从长的认可。
而且,张安平很怀疑这里面就有唐宗的影子——整个国民政府,怕是只有唐宗对张安平的性格研究的这般透彻。
曾墨怡错愕:“这是冲着你来的?”
“若不是冲着我来的,又何必一直否决?庄维宏又何至于故意跟戴善武错身而不理不顾?”
“只是,这事太缺德了,他们说不出口!”
老实说,张安平压根就没有高估过国民政府的节操,可是,现实却是又一次刷新了张安平对其的认知。
军统改编,这确实是一个烂泥潭,就目前来说,确实只有主动入局的他有能力摆平。
可是,真不至于拿戴春风葬礼来威胁吧!
但偏偏还真就没这干了!
换做是其他国军实权将领,自然是有人说话的,上面干不出这种缺德事。
可谁让等着下葬的是戴春风呢?
哪怕军统尽可能的为特务这个职业辩解,但【特务】这两个字、这个名称,在华夏大地上,是真的臭了。
以至于侍从室行这种荒唐事,竟然无人仗义执言!
(算了,我还是为国民政府辩解一句吧:历史上的国民政府,应该是没这么干,这是狗作者自己加工的情节。历史上,也就是3·17坠机身亡,六月份下葬而已。嗯,停棺椁八十来天而已。)
曾墨怡愕然之后,担忧的道:“时间催这么紧,你做的又是这种苦活,不好做吧。”
张安平笑了笑,意味深长的道:
“时间紧,赶得急,才容易犯下……错误嘛!”
……
既然张安平意识到了自己又被拿捏了,且没有反抗的余地,那就只能……老老实实的认命。
所以,在领会到了“上意”后,张安平火速来到了上海。
第一刀,先斩……忠救军!
龙华机场。
下飞机后的张安平在走向不远处吉普车的时候,特意的左右看了看,没看到有人拿着四十米的大刀在等着自己,所以在见到了带着墨镜依车耍酷的徐百川后,颇为惋惜的说:
“我以为龙华机场这边会拿着机关枪招待我。”
“哈哈哈,安平,你可真的是唯恐天下不乱!”
徐百川闻言大笑起来。
相比徐百川听到笑话似的反应,几名地勤则是浑身冷汗直冒。
难怪新上任的长官说这里被瘟神祸祸过——真特码不负瘟神之名!
这瘟神,祸祸的龙华机场被毙了三个人,甚至差点打翻了整个空军的饭碗——竟然还不嫌事大?
张安平上了徐百川的车,徐百川则“鬼鬼祟祟”的打量张安平的几名随从,没看到郑翊后,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示意手下接待张安平的随从,自己则亲自驾车拉着张安平离开。
车上,徐百川似笑非笑的道:“安平,听说弟妹这段时间一直陪着你?”
张安平看了眼损友:“你个老光棍知道个屁!”
“呵,呵,呵——你心虚了!”徐百川大笑:“弟妹不是河东狮吼的性子,你应该不至于跪搓衣板吧!”
“滚蛋!”
徐百川哈哈大笑,颇为得意。
但玩笑也就到此为止。
张安平恢复常色:“先别去司令部,我们去黄浦江畔坐坐吧?”
徐百川打趣:“找条船?喊几个名媛?”
张安平脸色一黑:“你是不是放飞了?”
“开玩笑,开玩笑。”徐百川赶紧解释,一脚油门,驱车带着张安平去了江畔。
江风吹拂着闯入江边的两个不速之客,不知是江风捣乱的缘故,还是心情所致,之前二人相见时候的笑声已然消失,只剩下难以言说的沉重。
最终还是徐百川打破了沉重,率先发问:
“你是为了整编的事过来的吧?”
张安平慢慢的点头。
“真他吗的……狠!”
徐百川狠狠的吐了一口吐沫:“局座尸骨未寒,就磨刀霍霍的先斩下来了?”
张安平怅望着波澜不惊的江面:
“不整编,局座……下不了葬。”
徐百川腾的起身,震惊的看着张安平,不可置信。
张安平缓缓道:“三封安葬事宜的电报尽皆被否,司马昭之心啊!”
“混蛋!”
徐百川狠狠的踹向了一颗硕大的石头,石头应声飞向了江水,而徐百川则抱着脚坐在了地上。
脚疼的要命,但心,却更疼。
“王八蛋,早猜到这帮混蛋会对忠救军动手,可没想到竟然这么的龌龊下流!”
“都说特务卑鄙,我看呐,他们,更脏!”
一通发泄后,徐百川叹息一声,问:
“忠救军,裁撤几万?”
抗战结束后,国军的军队数量是……五百万!
于是,国民政府制定了一个裁军计划,军,整编为整编师,师,整编为整编旅,然后各种挥刀裁撤,目的是将国军的数量缩减到180万。
这计划吧,明眼人一看就不现实,但计划还是定出来了,并且开始执行。
当时就有人将目光望向了数量庞大的忠救军,但那时候戴春风活着,有二傻子喊出了将忠救军整编为一个整编师后,第二天就被曝出了各种龌龊事。
挥刀忠救军的计划就此戛然而止。
但现在戴春风死了,忠救军,免不了上砧板,这一点,徐百川心里岂能没有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