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首,怎知天下大义?又如何能评论我辈?”
这倒确实是大宋士大夫们的共识。
布衣黔首,愚昧无知,既不曾学圣人经义,更不懂忠孝仁恕。
所以,士大夫们从不要求他们遵守礼教,更不要求他们有什么气节。
像汴京城里,就有大量的妇女,参与劳动。
各家各户的厨娘、婢女、洒扫的健妇都是花钱雇的他人之妻女。
士大夫们习以为常,并不觉得,这些妇女在外抛头露面,有伤风化。
但,士大夫自家的妻女,就是另外一个要求了。
家中女儿,八岁就不可与男子同席。
平日里,更会教她们读各种女德读物,以期出嫁后成为一个贤妻良母。
正是在这样的风气下,当年文彦博才能在朝堂上,当着先帝的面,坦然说出那句:陛下乃与士大夫共治天下,非与百姓共治天下!
而无论是当时在场的大臣(包括王安石),还是后来得知此事的其他士大夫,以及先帝本人,对此都没有异议。
因为这是共识!
只有士大夫才享有各种权力和义务。
布衣黔首,只有被士大夫统治、教导以及教化的义务。
自然的,他们没有参政议政的权利。
范祖禹听着,却是冷笑一声:“刘安世!”
他直呼其名,这在大宋士大夫中,属于非常严厉且极不寻常的态度。
在一般情况下,直呼他人名讳,几乎就等于割袍断席。
“汝给吾出去!”他指着自己家的大门:“吾家庙小,容不下阁下这样的大佛!”
他冷冷的看着刘安世,就像发怒的猛兽。
不止是因为刘安世弹劾了他的岳父。
也不止是因为,刘安世没把他当人看。
更是因为刘安世已经碰到了他的底线!
作为司马光临终指定的衣钵传人。
范祖禹在接下了恩师的衣钵的同时,自然也承担起了,必须随时随地维护老师名声以及功业的义务。
而他老师司马光生前,最关注的就是农民,就是那些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备受压榨和剥削的农民。
自元丰八年入朝后,他的老师,在上给朝廷的奏疏中,除了攻击、批判新法之外,其他几乎所有奏疏,都在谈论农民的辛苦,百姓的痛苦。
但刘安世却在他面前,大发厥词,对布衣黔首,极尽贬低、羞辱。
语言之中,根本没有把布衣黔首视作人。
这犯了他的恩师司马光的大忌,也犯了他的忌讳!
若不及时反应,与之果断切割。
范祖禹知道,新党的那些小人,一旦得知此事。
指不定会怎么编排他和他的老师司马光。
当年,司马光在陈州的事情,迄今都还在被小人们拿来做文章攻击、指摘。
一旦,他们得知刘安世方才说的话,而范祖禹却没有及时切割。
范祖禹毫不怀疑,那些小人,定会拿去做文章,将他以及已故的老师还有整个资治通鉴书局,都打入另册,冠以‘不恤百姓’、‘虚伪’等名。
这是范祖禹不可接受的。
刘安世大笑一声,看向范祖禹:“吾知矣!”
“汝因吾弹劾乃岳父,故此不肯救援!”
“司马温公啊!”刘安世看向涑水方向,企图道德绑架范祖禹,这在他的认识里,是很好用的手段。
就要哭丧,干嚎,吸引其他人的注意,以便将范祖禹给架起来。
但范祖禹听到刘安世喊出‘司马温公’这四个字后,顿时勃然大怒!
“滚!”
“先师没有汝这样狼心狗肺,不仁不义之门生!”
“吾今以司马温公衣钵弟子之名,宣告天下,寄书四方:汝非司马温公门生!”
对范祖禹这样的敦厚君子来说。
刘安世这种小人,留在恩师门下一天,都是对老师的玷污。
于是,他几乎是疯狂的咆哮大喊。
这立刻引来了范家的家人、亲朋。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在客房中怒发冲冠,几欲杀人的范祖禹。
他们都不敢相信,像范祖禹这样的温厚君子,竟有这样疯魔的一面。
……
“大家……”
石得一蹑手蹑脚的走到正欲就寝的赵煦面前。
“何时?”赵煦挥手,屏退了正在服侍着他洗脚的女官。
石得一压低声音:“探事司方才急报……”
“右正言入提点万寿观公事范祖禹宅,未及为范祖禹所斥骂而出,据说非常狼狈……”
赵煦听着,顿时乐了:“范祖禹都发火了吗?”
在赵煦的记忆里,那位唐鉴公除了脾气和司马光一样又臭又硬外,其实是一个性格温和,做事慢条斯理,轻易不会发火的人。
哪怕,刘安世弹劾了他的岳父,也应该不至于让其如此暴怒。
想到这里,赵煦就问道:“都知且仔细说来!”
石得一低着头,道:“臣所知并不多……只听说,似乎右正言在提点万寿观公事面前,说了些不太好听的话……”
“譬如呢?”
“似乎有‘黔首,怎知天下大义?又如何能评论我辈?’之语……”
赵煦眼睛顿时就亮了,抚掌道:“善!”
他看向石得一,叮嘱道:“都知且去告诉冯景,让他抽调几个写《三国演义》的编辑,将此事好生编排一番,使其有些戏剧性,重点放在右正言的狂妄之上!”
那刘安世的那一句话,在赵煦看来,就已经具备了成为舆论爆点的潜力!
毕竟,虽然士大夫们都觉得,平民百姓只有被士大夫统治、教化的义务。
同时平民百姓可能也大都认可了士大夫们的这个看法。
但……
若有人赤裸裸的点出这个事实……
那两边都可能会对刘安世,产生极大的反感。
足以在汴京舆论中,形成一个类似‘我爸是李刚’的爆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