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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2章 走漏风声

第272章 走漏风声

歇息半晌,宝玉、夏金桂自大主山下来,先行在凹晶溪馆赏了锦鲤,待到了沁芳闸桥前,宝玉顿时有些踯躅。

盖因过了闸桥,那边厢便是清堂茅舍与栊翠庵,不拘是陈斯远还是妙玉,他这会子都不想见。

谁知夏金桂此时道:“宝二哥怎么不走了?”

宝玉讪笑道:“那边厢都是庵堂家庙,我看也没什么可游逛的。”

夏金桂正在兴头上,便道:“既如此,咱们快些走也就是了。”

宝玉一时寻不着由头,只得咬牙引着夏金桂沿甬道而行。待转过花牍,那清堂茅舍业已近在眼前,谁知刻下却门扉紧闭,内中更是静悄悄无一声息。

夏金桂扫量一眼,笑着道:“这处怎地关了门儿?”

宝玉支支吾吾道:“此地……乃是远大哥的居所,许是他这会子出了门儿吧。”

“哪个远大哥?”

“便是陈词……陈斯远。”

宝玉说完抬眼扫量夏金桂,却见夏金桂只是兴致缺缺应了一声儿,扭身便往玉皇庙这边厢行来。宝玉顿时暗自欢喜,心下暗忖,想当日满城传唱陈词,众姊妹私下嘀咕也就罢了,便是去了私学也有人扫听陈斯远情形。偏生这夏家妹妹视功名利禄如无物,果然是个清白洁净的女儿家!

她却不知那夏金桂见惯了所谓才子,心下祛魅,这会子只当陈斯远是个颇有才名的穷酸书生,自然对其不屑一顾。

宝玉兴致高涨,四下指点,引着夏金桂不一刻便到了栊翠庵侧面。过长廊曲洞,待上了白石桥,宝玉正要松口气,谁知忽而心有所感,扭头往后头的方厦圆亭瞧了眼,正瞧见妙玉冷眼往这边厢看过来。

宝玉面上一怔,朝着妙玉拱拱手,那妙玉竟扭身便走了。

夏金桂瞧在眼中,纳罕问道:“那是谁?”

宝玉尴尬含糊道:“家中请来的带发修行女尼,因其扶乩占卜颇为灵验,便留在了栊翠庵里。”顿了顿,忙探手一引:“妹妹快来,前头便是我先前住的怡红院了。”

少一时二人到得怡红院,入内游逛一圈儿,那夏金桂暗自赞叹贾家豪奢之余,不免纳罕道:“我看此地颇为雅致,却不知宝二哥为何搬了出去。”

宝玉正不知如何回答,随行的袭人就道:“夏姑娘不知,二爷如今年岁大了,再不好在园中居停。因是太太禀明了老太太,这才让二爷搬回了绮霰斋。”

夏金桂眼见宝玉面上讪讪,心下若有所思。暗忖这宝玉虽是个痴傻的,家教却不曾短了。

恰此时有周瑞家的寻来,回道:“太太房里摆了席面儿,正叫宝二爷与夏姑娘入席呢。”

宝玉便与夏金桂往前头王夫人院儿而去。这席间除去王夫人,自然还有薛姨妈与宝钗。宝姐姐娴静以对,只偷眼瞧着宝玉与夏金桂语笑嫣嫣。及至未时末,夏家母女告辞,那宝玉又恋恋不舍地送出仪门外,直待夏家母女所乘的马车出了角门,这才若有所失闷头回了绮霰斋。

宝姐姐暗自好笑,忍不住便往清堂茅舍寻来。谁知到得地方却见清堂茅舍依旧关门闭户。

莺儿上前拍门,半晌才有红玉开了门,见来的是宝钗,紧忙往里让,嘴上说道:“宝姑娘快进,我们大爷吩咐了,今儿个关门闭户仔细读书,除去宝姑娘、四姑娘,余者恕不招待。”

宝姐姐心绪大好,与红玉笑着说过两句,抬眼隔窗便见书房中陈斯远正从桌案后起身。

二人在堂中相见,因私下亲昵便免去了繁文缛节。宝姐姐笑着道:“只是让你别坏了宝兄弟的好事儿,谁知你竟真个儿关门闭户了……这会子可憋闷了?”

陈斯远故作书呆子状,轻笑道:“还好,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古人诚不我欺啊。”

宝姐姐正要说话儿,陈斯远就道:“这不,读着读着便有颜如玉来了。”

宝姐姐顿时俏脸儿一红,心下却极为受用,面上却往旁边掩口而笑的红玉身上一扫,嗔怪道:“都在呢,偏你要乱说。”

陈斯远哈哈一笑,撩开衣袍落座,笑着问:“夏家走了?”

宝姐姐也落座,接过五儿送上的温茶,也笑道:“才走,宝兄弟一路送出仪门,瞧那样子简直是望穿秋水。待回神又蔫头耷脑没了精神头儿,我看啊,这二人倒是瞧对了眼儿。”

这却出乎陈斯远的意料,赶忙细问内情。宝姐姐虽不曾一路跟随,可席间却是眼瞧着二人语笑嫣嫣的,当下便将席间情形说了一遭。

陈斯远心下暗忖,料想夏家一介商贾,甫一进得荣国府自是对贾家门楣敬畏不已,是以夏金桂多有收敛;再者,贾家与薛家不同,薛家门第不高又败落了,与夏家联姻几同骗婚,那夏金桂自然就不干了。可贾家再是败落也是国公府的门第,便是冲着其门第,夏家只怕也乐意掏空家产?

只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往后如何……还有的是乐子瞧呢。

宝姐姐此时压低声音说道:“妈妈方才与我说,姨妈与夏家太太说定了,明日夏家便送来一万两银子,算是挪借给姨妈的。”

这就是了,于夏家眼中,荣国府高不可攀,可不就要上赶着送银子?明面上说的好听,是借,可莫说是利息,只怕夏家巴不得本金也要不回来了,如此刚好算作陪嫁!

陈斯远便笑道:“夏家可是下了血本啊。”

宝姐姐说道:“夏家太太本就出身内府世家,娘家里几个兄弟都在内府任职,俗话说上头有人好做官,这做买卖也是一般无二。只凭了夏家太太自个儿,这桂花的营生反倒比先前夏老爷在时更繁盛了几分。

莫说是一万两,若能攀上国公府,便是三万、五万的,那夏家太太掏出来眼也不会眨一下呢。”

陈斯远思量道:“原来夏家太太也不简单啊,无怪能支撑得起这般营生。”

宝姐姐自怜道:“若非如此,夏家母女只怕早就被人吃干抹净了。”

听其语气不对,显是想起了先前的葫芦案一事,陈斯远便伸手擒了柔荑,低声安抚道:“妹妹别想了,往后有我呢。”

“嗯。”宝姐姐娴静笑着应了,心下自是愈发熨帖。一时盯着陈斯远,杏眼里百般柔情,千般的蜜意,自不多提。

却说夏家母女乘着马车离了宁荣街。

那夏家太太这会子才得空问道:“我的儿,你以为那宝玉如何?”

夏金桂轻蔑一笑,道:“果然是个痴傻的。”言外之意,宝玉好哄骗,夏金桂不过略施手段便哄得其神魂颠倒。

夏家太太立时上了心,禁不住笑道:“那敢情好。他那姐姐如今是娘娘,说不得来日便是贵妃,到时候你给国舅老爷做正室,说出去也是体面。”

那夏金桂也不知羞,立时就道:“什么国舅老爷我是不指望,只是妈妈须得仔细些,趁早将此事定下,免得那银钱打了水漂。”

夏家太太自有定计,笑道:“再如何说也是国公府的门第,与亲戚还能威逼利诱着耍无赖,他家可敢与咱们家耍无赖?坏了名声,损了风评,那可不是几万银子的事儿了。所以啊,贾家要借银钱,多少我都敢借。若还不起,便算作你嫁妆了。”

夏金桂顿时高兴了,脑袋凑在夏家太太怀里撒娇道:“妈妈真真儿好。”

夏家太太探手抚着夏金桂的发髻,笑道:“我就你一个女儿,那金山银海除了留给你,难不成还要带进棺材里?”

夏金桂咯咯咯娇笑不已,马车辘辘,一路往外城而去。

……………………………………………………

倏忽数日,陈斯远一心读书,只得空去寻宝姐姐、林妹妹说会子话儿。

荣国府自打夏家母女来过一遭后,复又恢复如常。只凤姐儿每日忙得脚不着地,头晌处置家中庶务,下晌或是往各处勋贵走动,或是去寻薛姨妈商议互典事宜。

听闻每日都有北静王妃打发来的嬷嬷随行,陈斯远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为掩人耳目,薛姨妈暂且搬回了薛家老宅,倒是一连十几日不曾与陈斯远见过。

却说六月里一日,陈斯远早间正用着大嫂子李纨送来的三丁包子,便又有赵姨娘领着丫鬟寻来。名义上是感激前一回陈斯远出谋划策,如今既然宝玉不愿读书,贾政干脆在前头辟出一间房来,单留给那老先生交代贾环。

贾环只读了几日便叫苦连天,转头寻了赵姨娘撒泼打滚再不想去。换做往日,赵姨娘定会心疼贾环,说不得便应允了。奈何今时不同往日,贾政已然变了心,赵姨娘失了宠,她一心指望好儿子贾环表现一番,换得贾政回心转意呢,又哪里会容许贾环放赖?

当下抄起鞋底子一通暴打,贾环四下乱窜一番,转天又臊眉耷眼去了前头老老实实念书。

这不要钱的感激话儿说了一通,又话里话外说起探春的好儿来。

陈斯远笑吟吟听了,偏生好似没听懂一般,竟附和着赵姨娘夸赞了探春一通。赵姨娘心焦不已,却不好当面戳破,只得心事重重而去。

待晌午时,陈斯远往园中游逛,正撞见寻来的邢夫人。

二者聚首,邢夫人面上不无幽怨之色……盖因陈斯远生怕走漏风声,是以这些时日一直不曾往那玉皇庙寻去。

如今邢夫人也是吃过肉的,素了二十来日哪里还忍得住?言辞间难免尖酸了些,说得陈斯远心神动摇,思量道:“如今太太看得紧,玉皇庙怕是暂且去不得了……不过宝玉搬去了绮霰斋,那怡红院倒是空置了下来。”

邢夫人顿时心下欢喜,道:“那夜里得空我去怡红院左近等你?”

陈斯远颔首,邢夫人掩口得意一笑,这才领了苗儿、条儿而去。

陈斯远站定沁芳闸桥上,本待往西面寻众姊妹说会子话儿,谁知打小厨房方向来了个婆子,见得陈斯远赶忙招呼道:“可是凑巧,正要寻远大爷呢。”

那婆子到得近前就道:“远大爷,后门有个人,自称叫什么马攀龙,说这会子就要见远大爷呢。”

马攀龙?好哥哥?这位怎么来了?

话说陈斯远早先蓄意结交马攀龙三人,砸了银钱,当初便存着邀买死士之心。谁知虽屡有波折,最后到底峰回路转,让陈斯远侥幸留在了荣国府。

此后陈斯远得空也去城外寻这三人,可自打其中了举人,四人明显便生疏了。

这位份不同,三人虽不曾说什么,可难免自惭形秽。所谓富易妻、贵易友,有时候倒不是他自个儿想要如此,实在是位份差距太大之缘故。

陈斯远一路打后门出来,便见马攀龙一身皂衣、头戴网巾,气度沉凝,束手立在后门旁。

陈斯远上前厮见,拱手笑着道:“大哥可是稀客,今儿个怎么知道来寻我了?是了,那二位兄长可还好?”

“都好都好,陈……兄弟,还请借一步说话儿。”

马攀龙引着陈斯远陈斯远到得巷子里,眼见四下无人,说道:“本不该来搅扰陈兄弟,奈何事关重大……陈兄弟可知我如今在何处奔走?”

陈斯远道:“这……不是内府?”

马攀龙沉吟道:“我因身手利落,如今年初归入了慎刑司。”

难怪马攀龙看起来阴沉了许多,这是成了慎刑司的番子啊!

“原来如此。”

陈斯远随口应了,那马攀龙道:“前几日我等清缴混入京师的燃灯教妖人,谁知无意中扫听得一则消息,因事关荣国府,我便特来告知陈兄弟。”

“哦?马兄请说。”

马攀龙道:“荣国府中可有个李氏大奶奶?”

眼见陈斯远颔首,马攀龙压低声音说道:“也不知那些妖人从何处得知了,说这位李大奶奶手头有十来万现银,便谋划着寻机绑了其子,以勒索其钱财。”

这风声如何走漏的?是知晓内情的内府人等?不对,若是内府人等,又岂会不知那金刚经只给了七万两银钱?这般胡乱忖度……嘶,八成是李纨的大哥李信崇啊!

马攀龙见其瞠目,等了须臾才道:“我等此番只捉了几个小喽啰,那香主却走脱了。原本要继续追查下去,我带着兄弟私底下便能看顾得了那哥儿,奈何郎中发了话儿,调我等另办它案……”

陈斯远郑重朝着马攀龙一拱手,道:“多谢大哥告知!大嫂子之子兰哥儿如今每日去我那新宅读书,若出了意外,我还真不知如何交代。

领则,那二位兄长如今可得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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