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冒出忘澜宗宗主的头，他被自己的弟子撕扯得魂魄不全，这会儿更是满心痛恨，恶毒道：“我儿子浑身血肉都被他吸干了，他怎么还能好好的？”</p>
其他头也冒出来，场景一时可怖到能把人吓疯。</p>
他们齐声声道：“抽了他的筋！”</p>
“把他骨头碾碎！”</p>
“还有他的头，剐了他的肉！”</p>
“把他挫骨扬灰！”</p>
这些人含恨而死，死后不见天日，被死死镇压在泥土之下，有些人连全尸都没有，血肉都被吸干。</p>
化作厉鬼后，自然是恨不得寝其皮食其肉。</p>
墨知晏怕了。</p>
前所未有地害怕了。</p>
他把人当鱼肉时从未想过别人会不会痛，可轮到他时，只是一听这些，就吓得魂飞魄散。</p>
“对……对不起……”</p>
他断断续续挤出声音。</p>
“放过我……”</p>
“我不敢了……”</p>
可别人怎么会听呢？</p>
墨知晏身上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很快又被痛昏了过去。</p>
他就这样痛昏再痛醒，反反复复，到最后已经彻底麻木，只会惨叫，永远不得解脱一样。</p>
下方鸦雀无声，哪怕这些人都是来“讨债”的，口口声声要墨知晏血债血偿，看到这样的场景，还是感到了害怕。</p>
墨知晏还没有死，就连神智也还是清醒的。</p>
他清醒地承受这一切。</p>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p>
如果是凌轻殷在这，大概能告诉他。</p>
他身上笼罩着一层光辉璀璨的气运，温暖柔和，像是珍珠贝母那样包裹着他，源源不断给他注入生机，吊着他的命不绝。</p>
那是他掠夺而来的气运。</p>
这样的维护不知算帮助，还是让他更受折磨，到最后墨知晏已经不想活了。</p>
他只想赶紧去死。</p>
但那些冤魂不愿意放过他。</p>
他们偏要借着最维护他的墨天晔的手来折磨他，想让他生不如死。</p>
痛到极致时，墨知晏甚至在想，还不如让林慕一剑把他杀了呢。</p>
至少不用这么痛。</p>
等到墨知晏彻底断气，他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一个地方还能看了。</p>
墨天晔松手，墨知晏的尸身</p>
从半空砸落在地上，一摊血水逐渐蔓延开。</p>
他睁着两个空荡荡的眼眶，茫然地盯着前方。</p>
气息断绝的前一秒，他似乎想说什么话，只是没能说出来。</p>
山门前的上千阶青石台阶上一片死寂。</p>
没有人敢上前。</p>
也没有任何敢说话。</p>
只有那些冤魂，无所畏惧，贴着墨天晔的耳朵蛊惑，“墨知晏死了，现在轮到你赎罪了，华羽仙尊。”</p>
墨天晔回光返照一样，僵硬地动了动眼珠，“我……”</p>
他不敢。</p>
可那些冤魂不会放过他，一听他想退缩，刚才还和颜悦色跟他说话，这会儿又变回青面獠牙的厉鬼状，全部涌入他的身体。</p>
吮吸血肉，啃食经脉，然后蚕食灵力，顺着经脉来到丹田内，对着里面的元婴小人发出一声长嘶，然后一拥而上。</p>
墨天晔脸色扭曲，身体里的剧痛让他维持不住身形，从半空摔落下去。</p>
云归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p>
墨天晔浑身灵力散尽，修为尽毁，短短时间内就苍老得不成样子，佝偻着脊背，躺在石阶上，不断痛苦打滚。</p>
在他身旁是气绝已久的墨知晏。</p>
这场面惨烈得过了头。</p>
云归制住墨天晔的动作后，一探便得知了墨天晔的状况，心下也是呛然。</p>
墨天晔身上再探不出一点灵力，就连经脉也是千疮百孔，活像被万蚁啃噬而过。</p>
墨天晔彻底废了。</p>
更严重的是墨天晔的精神。</p>
云归把他扶起来时，还听到他无力地垂着头，在低若无闻地喃喃自语：</p>
“不要答应他们……师尊、救我……不要……不要伤害我儿子……”</p>
——他永远被困在了最深最黑暗的梦魇里。</p>
这正是他身边的冤魂联手缔造的牢笼。</p>
他们要把自己受到的伤害全数奉还。</p>
墨天晔一时成了被丢弃在李家门口的林慕，一时成了荒野山上被困木屋只能绝望等死的棠溪聿风，一时成了儿子死了求告无门的忘澜宗宗主，一时成了被虐杀而毫无还手之力的其他弟子……</p>
雨打松林，波涛如怒。</p>
夜雨下得越发急了，冲刷过台阶上的鲜血，黑沉天幕上电闪雷鸣，闪电把人的脸照得雪亮，轰隆声直贯天地。</p>
这方天地好似成了鬼域。</p>
有的人死了，死不复生。</p>
有的人还活着，却好似已经死了。</p>
没有人看到，在这无边暗夜里，一团光晕升空而起。</p>
温暖，洁白。</p>
无形变换，无法触摸。</p>
旁人都看不到它的存在，只有它自己欢欣雀跃地划破长空，转瞬消失在天际。</p>
在它消失的瞬间，墨知晏身上绷着的最后一口气也彻底散了。</p>
脑袋彻底垂下来，磕在地上。</p>
清脆的一声——咚。</p>
“</p>
哟，白日焰火吗？”翌日，遥远的海边，承桑祁坐在靠岸的渔船边无聊地嗑瓜子，抬头时，猝不及防被圣光闪瞎了眼。</p>
夜晚过去，天穹碧蓝如水洗。</p>
海边风和日丽。</p>
天空划过的白色光团拖着尾焰，一路划过苍穹，朝着他们急急飞来。</p>
下一瞬，那团圣光急坠而下，落入小树林中。</p>
承桑祁啧啧，“天道不懂事啊，怎么能在这种时候冒出来呢？不过气运回来了，说明……”</p>
他挑眉。</p>
“难道是墨知晏已经……”</p>
小树林里气息迸发，他停了一瞬。</p>
承桑祁恶狠狠嚼着花生，“我他娘……这小子又要晋级了！”</p>
“林慕回来了吗？他不是巡逻海域去了吗？”姬珠下海去摸珍珠，从水里冒出头，吓了一跳，“你眼睛怎么了？好红。”</p>
承桑祁把花生壳扔进船舱，阴郁道：“林慕要晋级出窍了。”</p>
姬珠：“……”</p>
姬珠：“…………”</p>
她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和承桑祁四目相对。</p>
曾经被长辈拉出来，从头发丝比到脚趾头的恐惧又一次笼罩了他们。</p>
承桑祁发出谴责：“林慕怎么可以这样，居然偷偷努力！”</p>
姬珠很冷静：“他是当着你的面努力的，我跟他一起赶了十来天路，就没看他休息过，从来不背着我，搞得我每天都被半夜吓醒，结果醒来一看他果然还在修炼……再跟他一起赶路我就是狗，你跟长鱼未央加起来都没这么吓人。”</p>
承桑祁严肃道：“不行，不能再跟你继续浪费时间瞎玩了，我要去修炼了。”</p>
姬珠：“关我屁事，是你自己想偷懒，我也要去修炼了，今年内必冲元婴！”</p>
小树林内，林慕任凭长剑融入身体。</p>
上面的七颗星已经亮起来六颗，剑身也和他刚得到时截然不同。</p>
不再是漆黑黯淡，而是澄澈透亮的血色。</p>
和顾随之刚抽出来的那块魔骨一样。</p>
又一份气运回归，墨知晏那边的事大概已经告一段落了吧。</p>
林慕有些出神。</p>
一片落叶飘落在他肩膀上。</p>
这片树林靠近海边，冬天还没掉光叶子。</p>
黄绿参半的树叶沿着他肩膀滑下，被他及时伸手拂开。</p>
像是拂去了什么别的东西。</p>
他垂下眼，内视丹田。</p>
停滞了一个多月的修为再次沸腾，开始往上缓慢增长。</p>
“这就叫计划赶不上变化吗？”顾随之枕在他腿上，一手挡着眼睛，悠闲地说，“看来你得先找个地方闭关了。”</p>
晋级可不是闹着玩。</p>
到了元婴之后，每次晋级，都是天时地利人和共同作用的结果，这几样缺一不可。</p>
要是耽误了，就会和源家那位已经招来劫云又消散的先祖一样晋级失败。</p>
失去一次机会还好说，就怕一</p>
辈子都没有第二次。</p>
“明天。”林慕道。</p>
“嗯？”顾随之第一次看他修炼态度这么消极，不立刻找地方闭关就算了，居然还要推到明天，“怎么了？”</p>
仔细一想，他才发现林慕今天好像都没修炼。</p>
一整天都没有。</p>
顾随之捏捏他小腿，“你哪里不舒服吗？”</p>
“没有。”林慕道，“前辈，这些年你是不是还没给我送过生辰礼物？”</p>
顾随之“？你生辰是哪天来着。”</p>
两人都不是喜欢过生辰的人，顾随之是受够了黑暗料理的折磨，林慕是从来不过。</p>
这些年里，但凡过年过节，两人都会庆祝一番，唯独生辰，还从来没谁提起过。</p>
顾随之也不想提，林慕出生那天就没发生过一件好事，提了白提，还平白惹人不快。</p>
这会儿林慕主动指出来，他意外了下，挪开眼睛上挡光的手，在他腿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偏头笑问：“你想要什么？”</p>
他好像没怎么拒绝过林慕吧？</p>
林慕没有直说，连生辰都扯出来了，难道是要求很过分？</p>
顾随之更期待了。</p>
林慕道：“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p>
顾随之张口就来：“喜欢你穿贴身一点的衣服，能看到腰的最好，最喜欢你的眼睛，喜欢你没力气了趴我身上的姿势，被绑起来没办法挣扎的也喜欢，说起来你介意我变成原身把你卷起来吗？我想唔……”</p>
林慕捂住他的嘴，冷静道：“我让你回答，没让你抢答，更没让你提问。”</p>
好吧。</p>
顾随之眨眼表示明白了。</p>
“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林慕松开捂着他嘴的手。</p>
这问题好答，顾随之在他腿上枕得舒舒服服，利索道：“见到你的第一眼。”</p>
“那你当时为什么没想带我去你准备埋葬自己的地方？”</p>
“你是说当时为什么没想带你去挖我坟是吧？”顾随之真诚道，“当时真没想到你那么穷。”</p>
林慕轻轻捡起他头发上掉落的树叶，“不是因为那天是你生日吗？”</p>
那天，指的他们刚到碧海桃花洲那天。</p>
林慕刚到凡间和修仙界的交界线，顾随之看上了酒楼里的招牌菜，很想尝一尝。</p>
林慕把身上的玉佩买了，还因此结识了承桑祁，吃了赶路途中唯一一顿饭。</p>
“好吧，是有点这个原因，但喜欢本来就是循序渐进的事情啊，总不能咱们一见面我就给你来一句，‘少年长挺帅，跟我在一起吧，我带你去挖坟，’那你不得马不停蹄把我封印回剑里啊？”</p>
顾随之答得悠哉，“不过那确实是我十岁离开人族之后吃的第一顿……嗯，正常的饭。”</p>
只是不巧，那天还是他生日。</p>
“你身上就那一块玉佩，等于那就是你的全部家当了。”顾随之说，“我当时就想，你都能把你的全部给我，那我也能给你啊。”</p>
“那你趁机骗我叫你夫君？”</p>
顾随之微笑，不以为耻：“男人总是诡计多端的，有便宜不占王八蛋。”</p>
那是他几千年来吃的第一顿饭。</p>
这也是他有生以来喜欢的第一个人。</p>
饭他要吃，便宜他也要占，人他还要拐，别问，问就是贪心。</p>
尤其贪林慕。</p>
“你还没有告诉我呢，你生辰是哪天？”顾随之说着就开始扒拉林慕的记忆，“我记得好像是……”</p>
“见你的那一天。”</p>
“这么巧。”顾随之惊讶，“不是吧，我记得好像是……”</p>
“不是巧。”</p>
林慕说。</p>
“只是因为那天我死了，然后，又活了。”</p>
他捏起顾随之一缕头发，微微露出一点笑意，“今天你生日，生辰快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