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再痴迷不悟,一再顶撞我，我就不会再保你了。”</p>
——“好，那就等我把这件事查出来,看你还有什么话好说。”</p>
几个月前的林慕，几l个月后的他,同一件事,境遇却完全颠倒。</p>
彼时林慕淡淡一句“你爱查就查吧”,现如今,全化作箭矢,回到了他身上。</p>
“你们这是……在逼我吗？”</p>
天边最后一丝光也消失了,乌云在天上疾速奔驰，盖住最后一片空白的天空。</p>
山间的狂风吹起墨天晔的头发,吹得他手脚发凉。</p>
他看着眼前这些熟悉的面孔，一时间，觉得他们是这么的陌生。</p>
这些人里，有从他少年时期就一路相识的好友,有他刚坐上华弥仙境掌门位置，就在他身边扶持帮助他的长辈，还有他十分看好、一手提拔上来的弟子……</p>
而这些人,全部都选择了站到云归长老那边，逼迫他，怀疑他。</p>
众叛亲离。</p>
他脑海里闪过这四个字。</p>
墨天晔身体晃了晃,他感觉自己好像站在全世界的对立面，目之所向全是反对,除了他其他人都站在同一边，面孔模糊，只留下两个黑洞洞的眼睛看着他,等着他投降。</p>
这一瞬之间，他仿佛苍老了十岁，心里的话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你们就非要逼我吗？就那么想定知晏的罪？”</p>
“这么多年……我到底哪点对不住你们？让你们这么联合起来逼迫我？”</p>
这话一出，立刻就收到了众人愕然的视线。</p>
观微长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上前一步，就要驳斥，只是被云归按住，朝他摇了摇头。</p>
观微长老原地定了好一会儿，才强迫自己往后退回去，忍着怒气别过了脸。</p>
渡难长老拍了拍他的肩膀，也是心中火起。</p>
墨天晔骂别人也就算了，连他们两个一起骂进去，真是……</p>
他为自己觉得不值。</p>
要知道，从菩提秘境回去之后，他们两人出于自责，除了领罚之外，还对菩提秘境中唯一存活下来的墨知晏照顾有加。</p>
两人都是墨天晔那一系的长老，平日里就很是青睐墨知晏，自那之后，更是处处关心。</p>
墨知晏挖心那次，要不是他们及时赶到，不要命地给墨知晏输送灵力，墨知晏还未必能活下来。</p>
这样尽心尽力的关爱，就换来墨知晏毫不留情的背叛，难道连讨个说法都不行？</p>
这一刻，两人不约而同都感到了心寒。</p>
“非是逼迫，只是请求。”云归长老平静地说，“掌门，别再执迷不悟了，里面那个并非是你的孩子，你若是再一意孤行下去，华弥仙境危矣。”</p>
墨天晔没听出他话语中的沉重，也没注意到其他长老的心理变化，下意识就想反对。</p>
那怎么就不是他的孩子？他养他到这么大……</p>
但他还算一线理智尚存，知道</p>
这话是不能说的，至少不能这么说，不然就是明晃晃地想要包庇墨知晏。</p>
墨天晔清醒过来，已然明白了形势，深深看着面前的白须老者。</p>
“那长老又可曾想过，你大费周章去查这些事情，无论最后结果如何，只要有一丝风声走漏出去，我华弥仙境都会蒙上一层阴影，遭人诸多猜疑，到那时候，又该如何？”</p>
云归长老：“便是小儿也能明白的道理，掌门又何须多问？”</p>
“哦？还请长老赐教。”</p>
云归侧身，看向一旁空地上的弟子，问他们：“你们可怕这件事情走漏，以后被别人指点，说你们的同门心思狠毒，草菅人命？”</p>
众弟子都犹豫起来。</p>
墨天晔的话入了他们的耳，也并非是胡言乱语的揣测，这事要是传出去……</p>
家丑不可外扬啊。</p>
“不怕！”</p>
一道声音忽然传来，众人转头看去，最开始开口的那个少年大声道：“我行得正坐得端，身正不怕影子斜，为什么要怕这种事情？”</p>
“又不是我做错了事！”</p>
其他弟子醍醐灌顶，反应过来，也纷纷响应。</p>
“我们怕什么？我们又没做错！”</p>
“他墨知晏做的恶，凭什么压弯我们的脊梁？”</p>
“就是！”</p>
“他做的时候不考虑我们，难道我们还要包庇他吗？”</p>
“我是第一仙门的弟子，不是什么藏污纳垢的魔窟！”</p>
“…………”</p>
墨天晔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转头时和云归清明的眼眸撞在一起，几l乎是被刺痛了。</p>
——怎能不痛？</p>
他害怕丑事传扬出去，影响华弥仙境的名誉，可门中长老不怕，门中弟子也不怕。</p>
大家都不怕流言蜚语，行得端坐得正，坚决要扫除这股不良之风……把墨知晏视作毒瘤，不惜刮骨疗毒，也要铲除了他。</p>
墨天晔竟然产生了后退的冲动。</p>
只是，云归长老的眼神把他钉在了原地。</p>
“我华弥仙境门中弟子教育出了差错，那就是我华弥仙境的责任，没有害怕后果就逃避的道理，华弥仙境千年仙门，难道顶不起这一个过失吗？”</p>
“知错能改，才是延续之道，而不是一错再错，直到彻底无可救药！”</p>
这都不是威胁了。</p>
云归这话一出口，墨天晔再想找理由，也找不出来。</p>
黑夜的阴影一寸寸吞噬夕阳。</p>
墨天晔勉强维持着自己的尊严，没有放任自己继续失态。</p>
“那长老就去查吧，只希望长老能记得今日所言。”</p>
他还是松口了。</p>
现在的场面，已经不是他能轻易控制的住的，无论他答不答应，都不会影响这些人心里的判断。</p>
从私心上来讲，他并不觉得墨知晏能做出这些事——李家夫妇是板上钉钉，但那不过一对凡人，还那样对他儿子，墨天晔对他们的</p>
生死一点不关心。</p>
至于其他，棠溪聿风、还有华弥仙境死在菩提秘境中的弟子，都太过危言耸听了，墨知晏那会儿才多少修为，他能做出这些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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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归也是老糊涂了。</p>
林慕说什么他就信什么。</p>
况且云归长老说的那些事，一大半都是他靠推测得出来的，压根没有证据，还不如放手让他们去查。</p>
等到结果出来再说吧。</p>
唯一比较麻烦的，就是墨知晏身上的邪功，还有忘澜宗一事……</p>
墨天晔眸光幽暗，已经想好了处理办法。</p>
墨知晏的修为已经废了，人也废得差不多了，要说一命抵一命，他这都生不如死了，外人再想追究，又能怎么样呢？</p>
无非是赔偿一些，总不能更差了。</p>
只是，被人这样逼宫，他终究不快。</p>
墨天晔下颌紧绷，黑沉沉的目光一一扫过这些人，“诸位既然已经得偿所愿，那我就不送诸位离开了。”</p>
说完便拂袖转身，关上了门。</p>
砰！一声，描金画凤的大门在眼前关上。</p>
抚崧长老惊愕良久，指着门问：“掌门后面那句话是什么意思？”</p>
“害怕我对墨知晏有意见，把个人情绪带入调查之中吧。”云归长老道，“走吧，今天也算大不敬了一场，改日再来给掌门赔罪。”</p>
“观微长老，渡难长老，请跟我来一下，还有忘澜宗宗主，也一并来吧，诸事繁杂，恐怕要花费一些时间了。”</p>
两位长老都应道：“好。”</p>
云归又看向其他人，“来之前我就向诸位保证过，今日之事，无论结果如何，要是猜测有误，责任全在我一人。不过，有一点要提前声明，在此事彻底查明之前，绝不能把不知真假的猜测往外泄，以免对无辜的人和华弥仙境造成不良影响，诸位可否配合。”</p>
问的是诸位，点的只是忘澜宗宗主一人。</p>
除了他，这里全是华弥仙境的长老和弟子。</p>
忘澜宗宗主被他点名，抬起头看了他一眼。</p>
心里各种滋味交杂。</p>
在过去，他一直觉得，华弥仙境之所以能位列仙门第一，不过是霸占着最好的灵脉，最好的师源和生源，一代代养出霸绝一时的强者。</p>
今天才知道，不止。</p>
惭愧也好，感激也好，他没有对云归长老的安排发表任何异议。</p>
其他人相继散去。</p>
天色已晚，另外两位长老和忘澜宗宗主也在商量好明日见面时间后离去。</p>
云归长老止步于半山腰，望着远处流云聚散，松柏屹立，久久没有移开视线。</p>
抚崧长老慢慢踱步过来，从袖子里摸出一包炒香了的葵花籽，走到他身后，伸着脖子看了一眼，什么都没看到，疑惑地抓抓脑袋。</p>
“你在这干什么呢？”</p>
“我在想。”云归长老说，“我是不是做错了？”</p>
“……”抚崧长老把葵花子塞回袖子</p>
里，绕到他前面，瞪大一双眼睛，在他脸上仔细搜寻，“嚯？”</p>
云归长老受不了，把他脸推开，斥责道：ap;ap;ldquo;你干什么？?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p>
“看看今天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的？还是说什么人假冒了我的好友？”抚崧长老说，“你居然也会有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的一天。错在哪？说出来给我听听，总不见得是后悔得罪掌门了吧，这话我可不信。”</p>
“我为什么不能觉得自己做错了？我也是人，是人就会犯错。”云归长老说，“不过我确实不是觉得这件事情做错，我只是在想……”</p>
——“你们掌门已经魔怔了，他听不进去话的。”</p>
最高处的擂台上，一转头就是万山俯首，云流众生皆在脚下，寻常人站在这里，不说生出些许狂傲，至少也是豪情万丈。</p>
但和他说这话的少年却冷静依旧。</p>
“长老，其实你也还对他抱有希望，是吗？就像墨天晔对墨知晏抱有希望，不愿意承认这些事是他做的一样。”</p>
云归长老的目光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怅惘。</p>
“我在想，我是不是做的还不够。”</p>
“嚯！”抚崧长老又是一声感叹，“我还以为你老小子是怕了，结果您老人家是觉得自己做的太过温和？”</p>
“确实太温和了。”云归还真点了头，“所以，我要做点不那么温和的。”</p>
抚崧长老：“啊？？？”</p>
“走吧，跟我去把墨知晏的老底都掀出来。”</p>
这下抚崧来劲了，“不是说明天吗？这就开干了？”</p>
“等不了了，今天闹这一出，掌门本就对我不满，等到墨知晏醒来……”云归一顿，“你还记得当初他是怎么说我的吗？</p>
“——‘掌门一病，我就急着冤枉他夺权’。”</p>
抚崧想起这事就气：“别提了，这事还是老子亲眼见到的，就这样他还跟我赖。赖就算了，还反咬一口，当时就看他不顺眼了——他要真这么干了怎么办，我看咱掌门换了个心之后脑子是越来越不灵光了，还不听劝，真被他骗到了怎么办？”</p>
“掌门心里有数，未必会这样想，但墨知晏极擅长挑拨离间。”云归说，“所以，必须在他醒来之前，把事情查清楚。”</p>
……</p>
墨知晏的生命流逝又止住了，维持在一个相当低的位置。</p>
林慕大致猜到那边发生了什么。</p>
同样，他也猜到了墨天晔可能有的反应。</p>
无非就是恼怒，然后死不承认。</p>
他这父亲挺神奇的，也不知道墨知晏给他灌了什么迷魂药，前世一直坚定认为墨知晏是一只乖巧柔软的小绵羊，随时需要保护，不然就会遭到他林慕的毒手。而他林慕就是洪水猛兽，时时刻刻都在嫉妒墨知晏，想要夺取他的一切。</p>
这一世好一些，但他的“慈父心肠”在一天，对墨知晏的维护就会坚持一天。</p>
不过没关系。</p>
别人忘了，林慕可不会忘。</p>
他亲手送给他父亲的心脏，可还在墨天晔和墨知晏这对父子的胸口跳动着。</p>
墨天晔想要为了墨知晏和天下为敌，殊不知，最深最重的一刀，早就被墨知晏插在他胸口里了。</p>
“不行。”清早，他拒绝了顾随之想跟着他ap;ap;ldquo;一起出门?[]?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的请求，咬着发带给自己束头发，“今天是去谈正事的，你不能盘在我身上，会很痒。”</p>
“你求婚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顾随之怒而昂起头。</p>
“男人都是善变的骗子。”林慕冷静道，“这话是你昨晚告诉我的。”</p>
顾随之：“！！！”</p>
“出门了，快回来。”林慕朝他伸出手。</p>
“坐吧。”御花园中，枝头堆着清雪，满目莹白中点缀着点点鲜红，梅花芬芳扑鼻。</p>
源柊梧一挥袖子，宫人立刻奉上茶，袅袅茶香驱散了冬日的严寒，“试试绫月国特有的落雪花茶。”</p>
“你家这边居然还会下雪诶。”姬珠惊奇地望着头顶的树枝，“我一直以为你们这边特别热，一年四季都热的那种。”</p>
林慕摊开掌心，接住枝头掉落的一朵梅花。</p>
大概是在雪堆里捂久了，花瓣也染上了冬日的人气息，丝丝沁凉。</p>
昨天来时还晴空万里，一夜睡醒，外面竟然落了层薄雪，不似北境那边一下雪就是万里冰封，堆起来足有半人高，这边的雪格外轻盈，只是短暂停留，没一会儿就要散了。</p>
“绫月国很多年没有下过雪了。”</p>
源柊梧客套了一句，转回正题，“我已经让人去安置好了鲛人，此次多亏了瑶光圣女相助，我已让人备了份薄礼，聊表谢意。”</p>
“还有谢礼？”姬珠眼睛发亮，搓搓手，“可以指定吗？我想要他们哭出来的那个小珍珠，听说很好看，我想拿来串个手链。”</p>
源柊梧端起茶杯，挡住抽搐的嘴角，“我尽量，不过鲛人天生泪少，未必能哭出来。”</p>
姬珠半点没听说他话里的回绝，更兴奋了，“我可以呀！”</p>
源柊梧：“？”</p>
“让我去非礼他，保证让他给我哭一盆。”</p>
源柊梧：“…………”</p>
林慕好端端喝着茶，忽然感觉桌子上有什么东西碰了下他的小腿，差点还以为又是顾随之搞的什么把戏，不动声色低头一看。</p>
地上不知何时伸出一根水做的藤蔓，在疯狂地拍打他小腿。</p>
成功吸引他的注意力之后，这根藤蔓终于停下来，然后开始折腾自己，弯曲出一个“九”字来——</p>
救！</p>
“……”林慕无语，看向对面正襟危坐的绫月陛下，长指曲起，压了压额角。</p>
“我……”他刚说一个字，姬珠立刻扭头看过来。</p>
速度之快，像是从刚才起就一直在想，只是一直按捺着，好不容易等到他说话，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转头来看。</p>
“……”</p>
显然是聊到了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姬珠正兴奋着，眼睛都会发光</p>
。</p>
林慕耳边又开始无限循环姬珠脱口而出的那句：“已婚一子的帅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