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我外甥不在意你偏心。”林阗活动了一下手腕,毫无征兆甩手给了华羽仙尊一巴掌。</p>
啪!一声清脆无比。</p>
林阗若无其事,“我挺在意的。”</p>
“你个愚蠢,亲疏不分,我外甥都要瘦成竹竿了,你还把墨知晏当猪养,天天吃那么好也没见他长长脑子。”林阗心平气和地说,“别瞪我了,最后一天给你当大舅哥,给你点人生建议,以后咱俩再见,无亲无故还有仇,我就只能带着瓜子看你犯蠢了。”</p>
林誉带着车到了院门边,撩起马车前的帘子招手:“快过来。”</p>
八匹通体纯青的马温顺地趴在地上,林慕路过,还转头去看。</p>
林慕想先把林沁华放上去,但林沁华紧紧抱着他不愿意松手,只能让林誉把帘子拉开一点,直接抱着人上车。</p>
林家车队浩浩荡荡驶离华弥仙境。</p>
无数人看在眼里,心里都明白,这两家恐怕是要彻底闹翻了。</p>
……</p>
当初在承桑祁的马车里时,林慕就感受过这些修真世家有多奢靡,平平无奇的外表下,可以囊括客厅卧室茶室甚至还有个浴室,进了林家的马车,才发现还是小巫见大巫了。</p>
林家的马车看着不起眼,进了门之后才发现,这里面的空间连地面都是拿玉石来铺的,到处不是镶金是嵌玉。</p>
窗口挂着金铃和香包,微风一吹,带来一阵悦耳铃声,屋内弥漫着浅淡的香味。</p>
他好像有点明白林阗当初为什么能这么轻松地说出那句:“你俩谁是假的,给谁的那份礼物就是喂狗的。”“我妹妹说是假的,那就找着呗,又花不了多少钱……”</p>
林誉退开里面的门,“表弟,你带姑姑随便睡,床都是早就打扫好的。”</p>
“早就?”</p>
“对啊,”林誉挠挠头,“我爹说你看着就不是个善茬,肯定要搞事情,搞不好就能把姑姑接走了,让我提前准备好。”</p>
林阗给了他后脑勺一下,“闭嘴,干活去。”</p>
又对林慕说:“别听他的,我说的是你</p>
看着就十分刚强,遇傻则刚,应该的。”</p>
林慕:“……”</p>
照顾林沁华在卧室里睡下之后,林慕坐在床边守着她。</p>
窗边银光一闪,他手腕上又多了条小银蛇手镯,头尾相衔,脑袋软软搭在他手背上,林慕问他:“前辈,你还好吗?”</p>
过了会儿,那截小尾巴才动了动,在他手腕上拍了一下。</p>
“还好,有点困,我睡一觉。”</p>
林慕揉着太阳穴,让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p>
这场对峙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满了未知和危险性。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华羽仙尊就会察觉顾随之的真实状态。</p>
今天在场那么多强者,绝对压制需要的消耗大到可怕。</p>
林慕问过顾随之。</p>
硬要打也不是打不过,但打完之后是什么光景就不好说了。</p>
他想起什么。</p>
“对了前辈,我刚才喊出了傅初嵇的名字,他们会听到吗?”</p>
“不会,他不是也叫了你气运之子?”顾随之睁开眼,没什么精神,“他一出来我就知道他肯定又要提起这件事,做了点干扰,不然你不就跟着暴露了吗?”</p>
他又没有读心术,不知道傅初嵇和林慕什么时候会说出什么话,只能全都屏蔽了。</p>
不然的话,林慕的身份暴露出去,跟唐僧肉现世也没什么区别了,全世界多少人都会疯狂来追杀他,想方设法掠夺他的气运。</p>
“但你好像暴露了。”林慕道。</p>
傅初嵇的灵识层次极高,就是华羽仙尊出手,也未必能把他从墨知晏识海里抹去。</p>
这事只有顾随之能做。</p>
但做完之后,顾随之也会暴露。</p>
“无所谓,无非就是猜想得到验证了,你与其担心他还不如担心墨天晔,虽然我专门绕了点远路,没有直接回你身上,但墨天晔现在可还在气头上,要是一气之下把这件事公开了……”</p>
顾随之提起点精神,翘起尾巴尖。</p>
“你就完了你知道吗?以后你整个人都打上我的印记了,这辈子都是我的人了,跑不掉了,你以后要是变心,我就杀上人族……”</p>
林慕低头亲了他一口。</p>
顺便捏了捏他的尾巴尖。</p>
“辛苦了。”</p>
顾随之把自己盘紧了点,正经八百地说:“我也觉得我辛苦了,一下不够,还有你不要转移话题,墨天晔那边……”</p>
林慕把他解下来,放在肩膀上,转头看着他,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好似桃花落潭带起的那点涟漪,“要是真的暴露了,等母亲病好,我们就去浪迹天涯,偶尔回来看看母亲。”</p>
顾随之想了想,“这算不算私奔?”</p>
“……”林慕微笑,“胡说,你不是给了聘礼吗?”</p>
“但你家里……”</p>
咚咚——</p>
林阗推门而入,“我们先去林家?还是你现在就要去……嗯?”</p>
林慕和他肩膀上的蛇同时投过去目光</p>
。</p>
林阗:“哪里来的蛇?你养的?”</p>
“咳。”林慕没好意思说,这就是上次跟你套近乎,第一次见面就叫你舅舅的那一个,“是我的……先回林家吧。”</p>
太弥宗还不知道在哪呢,顾随之也没去过,林沁华现在这状态可经不起折腾,先在林家试试神血,不行再去太弥宗。</p>
林慕理好思绪,“舅舅,前面能停一下吗?我有两个朋友在那里。”</p>
他前几天没回华弥仙境,昨晚干脆让颜芜和小凤凰提前离开了,连决赛都没让他们来看。</p>
今天得接一下。</p>
这不是什么大事,林阗很快答应下来,又问:“你还有场比赛呢,现在就走,不比了吗?”</p>
林慕看向床上的林沁华,“母亲的病重要。”</p>
林阗闻言迟疑了下:“倒也不急在这两天,你好不容易拿到的第一,不去的话,那些人……”</p>
“我今年二十四。”</p>
林慕说:“一百年后,我也才一百二十四,这个比赛截止年龄不是一百五吗?”</p>
林阗:“……”</p>
林阗:“我都忘了你刚断奶才二十多年了,抱歉,毕竟你表哥都两百四了。”</p>
林慕看着林阗。</p>
林阗无辜地看了回来。</p>
林慕明白了,他这舅舅是不会在口头上吃一点亏的。</p>
林阗不是华羽仙尊,他没有非说不可的想法,沉默下来。</p>
林阗满意地扳回了一局,不过他说完没走,似乎在思索什么。</p>
难道是他还遗忘了什么?林慕问道:“舅……”</p>
“你那个道侣,会骂人吧?”林阗问。</p>
林慕:“?”</p>
林阗揣着手,“今天骂的挺好的,听说两个人在一起久了,容易越来越像,尤其是那种会亲嘴的,你别回头又不会骂了,跟你表哥一样,我经常担心他在外面被人气死。”</p>
林慕:“……”</p>
林慕沉默片刻:“他会。”</p>
林阗:“那我就放心了,我还想说,他要是不会,你多教教他,我们家不能有第二个不会骂人的,对我不好。”</p>
“……”林慕欲言又止。</p>
林阗交代完就出去安排去了。</p>
门一关,顾随之:“哈哈哈哈哈哈哈。”</p>
顾随之笑得差点滚下去,被林慕扶了一把才幸免于难。</p>
“你怎么不告诉他你刚刚才亲过?”</p>
林慕揉了揉眉心,心里居然也感到一丝疲惫,问他:“不开玩笑了,真的没事吗?”</p>
“能有什么事?最大的事,也不过就是他把我的存在公开,然后给你扣一顶和妖族勾结的帽子,但这也没什么太大的用处,你别忘了我身上还有一半人族血统,真公开了,搞不好我可就真跟妖族撕破脸了,他不好交代的。”</p>
“不过。”顾随之说,“他居然真的就是墨知晏脑袋里的那个系统,那他带来的这些东西,还有墨知晏作为墨知时候的记忆……”</p>
顾随之还记得,最开始看到墨知晏记忆时,他还开玩笑跟林慕说,让他把这把剑当做“滑动变阻之气运探测器”。</p>
这个词就是他从墨知晏的记忆里面学过来的。</p>
这是一个他从前从来没有听过的词,当时就默认了来自于另一个世界。</p>
但之前也林慕怀疑过。</p>
墨知晏杀人实在是杀的太顺手了。</p>
就是修仙界土生土长的人,也没有谁是生来就会杀人的,或者说遇到了什么问题,第一反应就是先把人杀掉的。</p>
“两种可能。”林慕说,“第一种,墨知晏不是最近才穿越过来的,而是从小就来了,只是因为一些原因,六年前才恢复了记忆。”</p>
记忆可以骗人,但多年养成的习惯不会。</p>
一个人下意识的反应,就是他生活环境的反射。</p>
如果墨知晏遇到事情时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杀人,那他从小生活的环境至少比修仙界还要险恶百倍,才让他产生了可以随便杀人的错觉。</p>
用天性本恶来解释都解释不通。</p>
他要真是在他记忆中那个和平安稳的环境下长起来的,就算心理上毫无负担,多少也会畏惧被追责。</p>
“第二种,他不是穿越的,傅初嵇才是,他比墨知晏早几千年来到这个世界上,一直潜伏在妖族,先是算计龙女姒京,挑起了人族和妖族的大战,但显然他的计划失败了,所以才找上了墨知晏,装作系统,利用他给自己办事……等等,有没有可能他们两个都不是……”</p>
“不对。”林慕又否定了自己。</p>
“他们两个人中一定有一个,或者说至少有一个,是从他们口中的另一个世界穿越来的,墨知晏说的那些词和记忆还可能是傅初嵇瞎编的灌输进他脑子里,但他们衍算天机的能力,至少也要十个占星阁和扶桑岛加起来,才能推测出这么细致的‘剧情’。”</p>
傅初嵇要是有这能力,那其他人都不用混了。</p>
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能被人算得清清楚楚,眼睛一动就知道你要做什么,这都不是毛骨悚然了,简直防不胜防。</p>
但是很显然,傅初嵇和墨知晏手里的“剧本”是固定的,并不会因为世界的变化而发生改变,他们也不能随时调整。</p>
“如果傅初嵇背后没有其他人……”</p>
顾随之:“你觉得呢?”</p>
林慕定定看着他,“我觉得傅初嵇是,直觉。”</p>
“我觉得没区别。”顾随之说,“这两个人,无论是不是在这里土生土长的,还是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而来的,他们的目的都很明显了,手里的‘剧本’也废了,已经没什么区别了。”</p>
“……你说得对。”林慕说,“反正都是敌人。”</p>
顾随之回了林慕识海,沉沉地睡去了。</p>
林慕望着窗外变换的风景,回头就是母亲安详的睡颜,他放下了一块巨石,心里一时不知道是轻松还是疲惫,靠在窗边,不知不觉阖上了眼。</p>
月光照亮了他半张脸,浅绯唇角</p>
微勾,深长的眼睫半阖着,心情似乎很好。</p>
不知不觉就到了半夜。</p>
……</p>
清冷月光同样拂过沧浪海边。</p>
几年前短暂快速生长过后,断崖上的草木又渐渐恢复了原样。</p>
崖边重新抽枝发芽的枯树迎风簌簌。</p>
它在这里已经生长了几千年了,还是上一任主人把它移植过来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为何总也长不高大,死也死不掉,就只能这样苟延残喘着。</p>
海边紫黑色暗光一闪,空气被人撕裂出一条缝隙,一个人跌跌撞撞走出来。</p>
傅初嵇披头散发,外袍也只是松松散散地披在身上,一手扶着树,抬起的脸上毫无血色,白的吓人,眼睛却呈现出反常的黑,好像一潭死水,外面黑气缭绕,乌黑黯淡看不到一点光。</p>
傅初嵇擦掉唇边染上的血迹,死死看着岸边留下的半个脚印。</p>
是他!</p>
他果然还活着!</p>
傅初嵇一手揪住领口的衣服,手指苍白扭曲,神色如厉鬼狰狞。</p>
都这么多年了,那个人为什么就不愿意乖乖的死去?</p>
为什么还是不能放过他?</p>
崖边的断树无声无息地注视着这个形貌癫狂的人,枝条轻轻随风摆动。</p>
它认出了这个人。</p>
这是这个地方前主人曾经的“朋友。”</p>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在那个时候,它还生长在一处悬崖边。</p>
那是一座很高的山。</p>
沉寂在几千年前。</p>
彼时人人喊打的魔主独自坐在月下山巅,手中只有一壶酒,一把剑,和一个心怀不轨的好友。</p>
魔主一手枕在脑后,一尘不染的白袍随意拖曳在地上,靠着崖边那颗半死不活的树,眺望远方翻涌的云,余下那只手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手里的酒壶。</p>
他敲得断断续续,细听才能听出,这是一首不怎么连贯的童谣。</p>
精巧的银质面具被主人嫌弃妨碍喝酒,随手丢在一旁,滚落进草木堆里。</p>
月华流照,满目霜白。</p>
魔主那双异色的瞳眸含笑,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有趣道事情。</p>
好友凑上去,问他:“你姐姐那么优秀,你当真不嫉妒?”</p>
他说:“不啊。”</p>
好友说:“我不信,她那么幸福,比你幸运百倍,从生来就受到天道眷顾,注定一生顺遂,她过的这样好,你当真不恨她?”</p>
他说:“不。”</p>
好友盯着他的眼睛,“顾随之,杀了她,她的一切就会是你的,到那时,你就是世间唯一的神裔后人,是独一无二的神魔之子,世间无人敢再轻贱你,欺辱你,更没有人能在背地里骂你是野狗贱种,就连天道也不敢再这样打压你,你难道不想吗?”</p>
他眉眼轻佻,微微一笑,说:“不。”</p>
——他永远不会杀凌轻殷。</p>
她的优秀,她的幸福,她的一切,都是她的,他不会去夺她任何东西。</p>
也不会允许任何人这样做。</p>
傅初嵇不甘又怨恨地盯着他。</p>
这人性情一向恶劣,说这话也只是为了让这个不怀好意靠近他的毒蝎难受,说完就捡起面具站起身,踩着一地破碎的月影离去。</p>
只留下浅淡的酒香。</p>
彼时的他还不知道,傅初嵇也不知道。</p>
他们谁都想不到。</p>
在此后四千年,这世界上会出现另一个背负着“天运”诞生在世界上的人。</p>
在那个人受到千年前的凝视,被来自异世界的入侵者逼入绝境时,天道终于想起来这个被自己敌视警惕了一生的存在。</p>
并且,把他送到了那个人的身边。</p>
仿佛是宿命回响。</p>
那把陪伴了他数千年,以他的魔骨打造,又在他死后插在他心脏中沉寂经年的剑,注定在那一天回应少年濒死的呼唤,为他而共鸣。</p>
他们终将相遇在那一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