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伤……”顾随之看天看地,就是没敢看他，嗓音发虚地道，“我把你弄伤了？”</p>
林慕：“您说呢？”</p>
顾随之仔细回忆了一下。</p>
然后又回忆了一下。</p>
顾随之彻底沉浸在回味中。</p>
林慕：“您在想什么？”</p>
顾随之单手托腮,这点不自在还不至于刺破他的脸皮,向外透出什么痕迹来。</p>
他无辜微笑，“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想,就是反省了一下自己,怎么能下手这么重呢？太过分了，都是我的错。”</p>
他十分利索地认错,然后立刻就暴露了自己的狼子野心：“哪里伤了,趁现在没人，赶紧处理一下，你一个人好像不方便，要我帮你吗？”</p>
林慕：“不需要。”</p>
顾随之感到十分惋惜。</p>
但有的看也是不错的,顾随之本就甚佳的心情更好了。</p>
林慕：“不过……”</p>
顾随之：“？”</p>
还有不过？</p>
林慕搭在领口的修长手指顿住，指尖摩挲着自己的一侧肩颈。</p>
他没有其他男子一样，一到夏天就打赤膊练剑的习惯，脖颈往下的皮肤长年不见天日，温如羊脂暖玉。</p>
顾随之才触碰过那里，目光几乎难以从他手上移开。</p>
林慕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思考了一会儿，缓缓抿出一点浅淡的笑意：</p>
“前辈，我们来约法二章吧。”</p>
“哦？”顾随之来了点兴趣,“说来听听。”</p>
他枕着手，眉眼恣意，强调道：“我先说好,要是对我不利，我是不会答应，免得有些人老是说前辈言而无信。”</p>
不答应就不是言而无信了吗？</p>
林慕懒得去跟他纠结这种无聊的逻辑问题。</p>
“答应了，您也可以反悔，不是吗？”林慕不轻不重地堵了他一句。</p>
顾随之之前出尔反尔那次，给他留下的印象不可谓不深。</p>
顾随之好笑道：“既然如此，那你还想和我约定什么呢？”</p>
两人一直很清楚一件事，那就是他们的实力并不对等，有的时候，想做什么事，是没有反对的余地的。</p>
他受制于林慕，也不过是自愿而已。</p>
林慕淡淡道：“对啊，打不过你，说也说不过你，就算比不要脸都比不过你，你要做什么，我都反抗不了。”</p>
顾随之：“那你……”</p>
“前辈，你见我哭过吗？”</p>
顾随之回忆了下，在他的记忆中，好像还真没有见过。</p>
少有的几次，也是生理性的泪水。</p>
那哪能算是哭？</p>
林慕：“那你下次就能见到了。”</p>
顾随之沉默了片刻，“你这是……准备哭来骗我？林慕小朋友，你今年几岁了，都快二十了，这属于耍赖，你知道吗？”</p>
“你就不是耍赖了吗？”</p>
顾</p>
随之少有地感到了哑口无言的滋味。</p>
双标的螺旋镖也打回了他的身上。</p>
他试着拉回自己的主场，咳了声，清了清嗓音，拿捏出一副风流浪子的调调：</p>
“其实，看美人哭的梨花带雨，掩面而泣，也是别有风味。”</p>
林慕眼睛一眨，一滴眼泪掉了下去。</p>
没有征兆，也没有事先提醒。</p>
就连眼睫和眼眶都没湿润一下，也没沿着脸颊滑出顾随之想看的“梨花带雨”，直接就掉了下去。</p>
啪嗒落在地上。</p>
顾随之：“？？？？”</p>
顾随之震惊了：“不是，你说哭就哭吗？一点招呼都不打的，你这泪水这么方便？”</p>
林慕面色依旧是平静的。</p>
看着他的眼睛，总是让人想起一些秋风秋月冬日雪之类的景色，和那张艳色极浓的脸极不匹配，他大多时候都是素静的，很少有活泼和花团锦簇的时候。</p>
他声音很轻，飘落在风里，“前辈，我前世一直很想回家，大概就是被别人提醒太多次了吧，我从小生活的家不是我的教惯了的，父母不是我的，弟弟不是我的，所以特别想找到自己真正的家人。”</p>
“但是当我真正回去的时候，我发现事情和我想的不一样，因为墨知晏，我和我父亲的关系曾经一度很紧张。”</p>
“我母亲偶尔也有清醒过来，就会和我谈谈心，她知道了这件事，就跟我说。”</p>
提到母亲，林慕嗓音柔和了些，融进风里，好像这边境的冷月也变得温柔。</p>
“可能是因为我从小没有生活在他们身边，所以我父亲跟我不够亲近，让我多去跟我父亲撒撒娇，他也是很爱我的。”</p>
林慕把剑从腰间拿下来，搁在地上，解开腰带，给自己上药。</p>
他腰上果然青紫了一大片，还能清晰的看出几个指痕。</p>
“但我不会撒娇。”</p>
“从小就不会，也学不来，你说我跟你撒娇，那也是知道你不会拒绝。”</p>
“但你要是拒绝我，我也没办法。”</p>
“我不会别的了。”</p>
夜色已深，人妖两族的界碑屹立在深红色土壤上，红枫树叶飘零，远处是莽莽深山，越过那道山，就到了人族修士的大本营。</p>
在两族开战之前，这块界碑本来立在沧浪海边，时至今日，他已经被挪动了数十次。</p>
林慕重新穿好衣服，靠坐在界碑边休息，清霜月华洒落在他身上，无端的空茫。</p>
顾随之缓缓吐出一口气，“你是准备今天把我弄死在这吗？”</p>
林慕没说话。</p>
“行行行，你说你说，别说约法二章，二十章我也答应，”顾随之自暴自弃了，“原来刚刚说让我心疼，是在这里等着我，你赢了。”</p>
林慕眼里含了隐约的笑。</p>
顾随之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地说：“不会撒娇，你骗谁……”</p>
林慕：“第一，不准随便窥探我的记忆和情绪，第二，不</p>
准不经我同意就出来，无论是你的灵力，还是你本人，第二……”</p>
没有一个字是顾随之爱听的。</p>
光是前两条，已然让他觉得生活无望，未来无光。</p>
顾随之躺平下去，无精打采。</p>
说呗说呗，他就看看林慕那张小嘴叭叭还能说出什么他不喜欢听的来？</p>
“第二，”林慕指尖蜷起，之前才修剪整齐的指甲又长长了一点，陷入手心的软肉里，“一个月，你最多出来一次。”</p>
顾随之脑袋顶上散发着丝丝缕缕的黑气，活像个大魔王在酝酿着黑化，眼也不睁地说：</p>
“不是不让我出去吗？还给我设个日期……”</p>
等等。</p>
黑气停止发散。</p>
黑气逐渐变成大脑高速运转的白色蒸汽。</p>
黑气变粉。</p>
顾随之睁开眼：“一个月一次？”</p>
林慕强调：“我是说你一个月最多出来一次。”</p>
顾随之若有所思：“哦，一月一次。”</p>
林慕：“……”</p>
顾随之一个翻身坐了起来。</p>
他突然发现，自己未来也不全是黑暗，还有光明！</p>
他瞬间重拾了人生的希望，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干劲，甚至还能下田再犁二亩地。</p>
林慕休息得差不多，继续往前走去。</p>
顾随之托着脸，笑意盈盈地问：</p>
“说起来，我之前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你到底喜不喜欢我？怎么，你以为你逃避了，我就不问了吗？这种不在你的约法二章里面了吧？”</p>
看来约法二章还是不够，忘了堵上他的嘴了。</p>
林慕：“……不喜欢。”</p>
“你再说一遍？”</p>
“不喜欢。”</p>
顾随之歪着头，一边手抬起来压住耳朵，等前面那个字过去，再松开手，自娱自乐也能玩得不亦乐乎，心情颇好：</p>
“不信，你再说一遍。”</p>
“……喜欢。”</p>
顾随之成功过滤掉自己不喜欢听的内容，心满意足，于是又问了一遍。</p>
林慕：“……你好烦。”</p>
“我哪里烦了？我只是不认命而已，我命由我不由天。”顾随之大言不惭，“万一我再问两遍，你就承认了呢？”</p>
“前辈，安静点吧。”</p>
夜深了。</p>
……</p>
……</p>
妖族和人族彼此警惕，双方大本营的距离颇远。</p>
林慕一连走了两天，才从群山起伏间见到人为留下的痕迹。</p>
没走几步，就被一群修士拦住。</p>
“你是何人，师承哪位，又是哪个门派的弟子，为何来沧浪战场？</p>
这些人大多身上负伤，但伤都不重，并不影响行动，看衣服和兵器也是五花八门，来自各宗各门派，戒备地看着他。</p>
林慕：“刚从其他地方而来，散修，无门无派，听闻前方缺人，特来支援。</p>
”</p>
这话也不算是说谎，只是隐去了他是幻界之外的人而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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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头的修士上前搜身，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最重要的是，这确实是个人。</p>
战场战事紧急，别说散修，就是魔修也不少见。</p>
只要是个人就行。</p>
但他们也没有就此放松警惕，还是分出了两个人，把人带到了大本营内，交给专门负责登记的人进行核查。</p>
林慕在这里见到了其余几个熟人。</p>
承桑祁、长鱼未央、源柊梧……</p>
只是没有颜芜。</p>
林慕有些头疼，颜芜该不会和他一样，也被扔到妖族去了吧？</p>
这里还有更多没见过的生面孔，但看衣着，估计也是从菩提秘境而来，被秘境扔得七零八落，刚从其他地方赶过来。</p>
有的面露沉思，有的还摸不着头脑，乱哄哄坐成一团。</p>
战场人员登记混乱，没办法一个个仔细核验，好在有宗门带来了照妖镜和其他法器，可以简单粗暴地辨别来人是否是妖族假扮，是否对人族藏有祸心，来这里的目的。</p>
检查完他们几个都没事之后，林慕就被放了出去。</p>
承桑祁热情地来搭他的肩膀，“林兄，咱们又见面了。”</p>
一阵风把他的手拂了下去。</p>
承桑祁摸了摸自己的手背，没对这阵平地起风发表什么意见，笑容不减：</p>
“看来这次我们是要并肩作战了，真好，到时候也让蓬莱岛那个冰山看看我奋勇杀敌的英姿，咱们直接帅哭他。”</p>
“我怕你先被打哭。”</p>
身后传来一道寒风裹过的嗓音。</p>
长鱼未央站在营帐边，不冷不热地扫了他一眼。</p>
承桑祁背后说人坏话被人听到了也不在意，大摇大摆地又去跟他勾肩搭背：</p>
“那可不一定，要是真的打不过，到时候还要仰仗长鱼兄帮忙，你说到时候我直接大喊长鱼兄救命，如何？”</p>
“无聊。”长鱼未央打掉他的手，“别碰我。”</p>
“哎呀不要这么生疏嘛……”</p>
营帐帘子一起一放，长鱼未央消失在营帐内。</p>
承桑祁不以为意，又去勾搭其他人。</p>
顾随之敲了敲脑袋，“看我这记性，我刚刚才想起来，你要是来这，估计会遇到一个人。”</p>
“谁？”</p>
“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就是在你之前那个天道之女，修无情道差一点就修成，结果修劈叉了的那个，等会我得躲着她一点。”</p>
林慕还是第一次听到他用躲这个字。</p>
“前辈也认识她？”</p>
他怎么感觉，这上古战场处处都是顾随之的熟人？</p>
随便走两步就能遇到一个。</p>
“跟她同一个时代的，就没有不认识她的吧，”顾随之说，“我不是跟你说那些人打仗打输了都跑来怪我吗？就是因为她。”</p>
“那群废物打不过她，想来找我搬救兵，让我去打，</p>
我拒绝了，结果他们被打得那叫一个惨，老窝都被人家端了，气不过，就跑来骂了我好几百年。”</p>
林慕已经到了分配好的营帐里。</p>
前线自然没有什么好条件，都是十几二十个人一个营帐。</p>
女修那边还好，男修这边简直是重灾区，一进去，血腥味，药酒味，汗臭味冲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