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交锋只在短短一瞬之间。</p>
墨知晏朝他露出一个亲切友善的笑容，似乎有些惊讶和羞赧：</p>
“你长得好像我母亲。”</p>
其余弟子入门时间尚短，没机会面见卧病在床多年的掌门夫人，闻言也面露惊讶。</p>
还有这回事吗？</p>
难怪执事如此亲近于他。</p>
“她已经卧病在床很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像她的人，像到……”</p>
他低下头，假装被勾起往事神伤，语气也随之低落下来，“我这个亲儿子，都没这么像她，也难怪她……”</p>
他话没说完，但在场众人都明白了他想表达的意思。</p>
——也难怪他母亲不待见他，这么多年下来，一直疯疯癫癫不认他。</p>
这里的人大多都知道掌门夫人精神失常多年，一时被勾起情绪。</p>
执事被他的话触动，原本对林慕的天然亲近暂时放下，拍了拍墨知晏的肩膀，摇头叹息，一切尽在不言中。</p>
周围的人也大多怜悯心疼的看着他。</p>
母子连心，亲情大概是最能勾起别人共情的话题。</p>
这里多的是为了求仙问道离家多年的人，一时伤情，空气中都仿佛弥漫着一片哀伤的气息。</p>
华弥仙境的人向来团结，彼此守护相助。</p>
在这短短一瞬间，彼此的关系都好像拉近了不少。</p>
一道清凌凌的嗓音却打破了这隐隐结为一体的气氛：</p>
“是吗？那大概是因为你不是她的亲生儿子？”</p>
这话说的何止过分，简直诛心。</p>
刹那间，仿佛空气都凝滞了。</p>
墨知晏震怒惊恐地抬起头，对上他似笑非</p>
笑的眼睛。</p>
墨知晏两颊鼓动了一下。</p>
林慕浅浅挑了一下眉头，看好戏似的。</p>
说啊，你敢说吗？</p>
他大概能猜到墨知晏有恃无恐的原因，但墨知晏会说出去吗？</p>
墨知晏可还要棠溪聿风死在这秘境里。</p>
多说多错，多横生一根枝节，回头就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弥补。</p>
他不敢说的。</p>
比起他，更怕这件事情暴露的，是墨知晏。</p>
华弥仙境的弟子一向以恪守门规，纪律森严闻名，处处彰显第一仙门的底蕴，</p>
但面对如此侮辱，谁还记得规矩。</p>
一旁有弟子按耐不住火气：</p>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我们怕你和你的同伴遇到危险，好心邀请你加入我们，你倒好，张口就是这样难听的话，真是不识好人心。”</p>
“真不知道张执事叫住他做什么，一片好心，换了一肚子气受。”</p>
“夫人都这样了，师兄也是那么好的一个人……真是晦气。”</p>
有弟子拉住她，“算了算了，你们跟她说什么？咱们自己走自己的就是了，管他死不死的。”</p>
这些人同气连枝，站在一起就是同宗师兄妹，彼此关系亲近，同仇敌忾的看着他。</p>
执事自持身份没有开口，但也全然不复之前和颜悦色。</p>
目光冷然，透着厌恶和反感。</p>
面对这样赤裸裸毫不掩饰的排斥，林慕面色依旧平静。</p>
只朝人群中的墨知晏看去。</p>
两人视线在半空交汇，墨知晏艰难地收起恨不得生吃了他的表情。</p>
可他没想到，林慕还没准备放过他。</p>
“墨知晏？”</p>
墨知晏的名字在修仙界中都不是个秘密，他知道也不奇怪。</p>
林慕道：“怎么？第一仙门的少爷，还没想好要怎么解释，为什么派人来我家，刺杀我的养父养母吗？”</p>
墨知晏胸口猛地起伏了一下。</p>
他竟然敢！</p>
明明前世都被剥光气运成这样了，居然还敢！</p>
可林慕为什么不敢？</p>
林慕轻笑：“嗯？”</p>
其余弟子完全没听懂，“他在说什么？”</p>
“不知道，什么刺杀？”</p>
“他是开玩笑吧，以师兄的身份地位，用得着刺杀他？”</p>
众人皆是摇头耸肩，啼笑皆非，觉得这人在讲笑话。</p>
然而，站在一旁没有出声，原本因为他一句话而对他好感全无，怒目而视的执事，一腔火气却被这一句话冻住。</p>
墨知晏的事并没有在华弥仙境中传扬开来。</p>
毕竟是掌门之子，就连长老也要给他留几分面子。</p>
没有切实证据的事情，谁也不能乱说。</p>
但他是知道这件事的。</p>
虽然知道的不全。</p>
也没有看过那段所谓的留影，不知道这人长什么样。</p>
执事惊疑不定。</p>
这就是那件事的苦主之一？</p>
他连忙拦住气愤不平的弟子，喝了一声都安静。</p>
华弥仙境层级分明，执事的威严十分有威慑力，弟子们当即闭嘴。</p>
执事怀着不确定，一眉一眼地打量林慕，只是这一次更谨慎了些，没有贸然开口。</p>
但林慕没有再和他们耽搁时间的意思。</p>
带着狐狸从他们身边路过。</p>
只冷淡地留下一句，“人在做，天在看，墨知晏，小心报应。”</p>
他目光如清霜，扫过一群弟子，明明不带讥讽，却看得人脸上生疼：</p>
“包庇这种败类，第一仙门也不过如此。”</p>
一时空气更是静得落针可闻。</p>
有脾气火爆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想开口，让他拿出证据来。</p>
但终归是摄于执事的威严，没有开口。</p>
执事面色复杂地目送他远去，一挥手，让弟子继续修整仙车，自己则走到一旁。</p>
他的思绪乱成一团乱麻，也没心思去安抚墨知晏了。</p>
众人也各归其位。</p>
除了棠溪聿风还站着没动，其他人都分散开来各做各的事。</p>
有的人走之前还想跟墨知晏说什么，宽慰他两句，被执事厉目一扫，也就不敢再拖沓，忙回到自己的位置。</p>
没一会儿，就只剩下之前被围在中间墨知晏。</p>
虽然之前也是这样，华弥仙境有派系之分，但总的来说，拉帮结派不算特别严重，彼此之间也不会你死我活，只是更亲近于哪一方罢了。</p>
大家出来历练，都是各司其职，哪怕他是掌门之子，也不会一直扒着他讨好，但是在此刻，他格外无法忍受。</p>
穿越过来这一年，墨知晏享受到了在过去连想都无法想象的生活。</p>
由俭入奢易，短短一年，他已经适应了这个身份带来的便利。</p>
他习惯被人簇拥在中间，高高在上地俯视别人，受不了一点冷待和无视。</p>
尤其是现在……</p>
察觉到周围若有似无的打量，他好像被人浑身扒了层皮一样，丢在场地中任人围观。</p>
如果说之前还有一两分是被系统逼迫，现在则完全是他自己的意志在驱使。</p>
他太想永远得到这一切了。</p>
任何阻碍他的人都该死。</p>
墨知晏垂下头，眼里爆出恐怖的杀意。</p>
执事也陷在矛盾之中。</p>
他在想林慕说的话。</p>
林慕之前那句话，理所当然地被他当成了憎恨之下的气话，和平日里双方结了梁子，互相咒骂对方没有区别。</p>
但是他心里始终有一个疙瘩。</p>
上次霄鹤大殿上双方对峙，华羽仙尊的人力保墨知晏的一个原因就是，抚崧拿不出墨知晏刺杀这一户凡人的直接证据和理由。</p>
他以前也觉得荒谬，墨知晏有什么理由做这种事？</p>
直到今天，他看到了林慕的脸</p>
。</p>
他也终于明白了抚崧为什么几次闪烁其词，又最终没把话说出口，还有云归那一派长老，为什么态度如此坚决。</p>
想必是因为抚崧长老一早就见过林慕的脸，只是苦于没有证据……</p>
如果……</p>
如果……</p>
执事心绪大乱，心说这怎么可能呢？这种事情……</p>
简直荒谬！</p>
另一边。</p>
“林哥，你刚刚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呀……”混血狐狸追在林慕身边，小心翼翼地问。</p>
刺杀养父母，这这这……要是真的，也太不是人了……</p>
林哥怎么得罪他了吗？做这种事。</p>
他一个半妖都没杀过人，这些人族戾气也太大了。</p>
林慕：“真的。”</p>
“那你养父母没事吧？”混血狐狸语气放得更轻了。</p>
林慕：“不知道。”</p>
颜芜：“不……不知道？！”</p>
“我跟他们断绝关系了。”林慕说，“刚刚提起这件事，只是为了威胁那个人而已。”</p>
他无意多说。</p>
颜芜难得长了眼色，一看他脸色，识趣地没有多问。</p>
秘境之中和外界并无甚区别，照样有山有水，远远的还能见到一些残破的建筑。</p>
他们走了半天，远远看到一条溪流。</p>
“休息一晚上。”</p>
一味的赶路并不明智。</p>
秘境中处处都是危险，他必须随时保持最好的状态。</p>
这条溪很浅，一眼就能看到底，水流下铺着大大小小的鹅暖石，上面有一掌长的七彩灵鱼游来游去。</p>
秘境自成一个小世界，这些鱼生长在这方小世界中，浑身灵气满得快要溢出来了。</p>
林慕蹲下来，观察溪水里游过的小鱼。</p>
颜芜不知道在一边抱着脑袋在想些什么。</p>
过了好一会，林慕招手，问他：“你会抓鱼吗？”</p>
颜芜脱口而出：“那一定是他们的错！”</p>
林慕：“……”</p>
颜芜挨过来蹲在他旁边，睁着一双纯真狗狗眼望着他：</p>
“都说不生而养百世难还，但林哥你人这么好，不认他们，肯定是他们的错。”</p>
“不全是，”林慕淡道，“缘分尽了而已。”</p>
他擦了擦手：“会抓鱼吗？”</p>
这好歹是只狐狸，看着长相也和猫多少沾点相似，说不定……</p>
混血狐狸乖巧地蹲着，高高兴兴摇头：“不会。”</p>
林慕：“……那你这么高兴做什么？”</p>
颜芜：“因为你第一次找我做事，说明你需要我啊，我可以给你做一些事情，所以高兴。”</p>
他尾巴要是露在外面，现在都该摇起来。</p>
林慕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就问：“你会什么？”</p>
颜芜想也不想：“跟着大哥混。”</p>
林慕端详他片刻，见他确定没有下言了，转而问他大哥。</p>
“那前辈，你会抓鱼吗？”</p>
顾随之一口否定：“不会，我又不是猫。”</p>
“跟着大哥混？”</p>
顾随之笑容安详：“三天饿九顿。”</p>
林慕忍笑：“你是一顿不给吃啊，不怕把人饿傻了吗？”</p>
顾随之：“他都能跟我混了，他还能有多聪明？稍微脑子好点的，遇到我这种全族公敌，都知道脚底抹油跑快点。”</p>
林慕一手搭在膝盖上，望着清澈见底的溪流。</p>
“可我饿了。”</p>
顾随之心说纯属鬼扯。</p>
你这种小小年纪辟谷的狠人还能有一天主动觉得饿？</p>
不可能。</p>
你绝对是我们三个中最不饿的，我饿了你都不可能饿。</p>
“前辈，我想吃鱼。”</p>
顾随之：“？”</p>
林慕拨了下清水，五指浸在水中，皮肤清透白皙。</p>
五彩斑斓的灵鱼从他指尖摆着尾巴逃走。</p>
少年一手托腮，柔黑的眼睫压着眼尾，弯出的弧度仿佛带着钩子，眼眸半阖时里面的神采恍若多情，艳若桃李的面颊上满是苦恼。</p>
“不是说我前辈无所不能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