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世界上没有人能够拒绝这样的邀请。</p>
羊脂白玉碾就的美人,蹙眉忍痛靠在桌边，一手轻拢着松散开来的衣领，对你说想看看你。</p>
顾随之失神了一瞬,无意识抬手按上心脏。</p>
明明已经死去多年，过往说觉得心跳加速也只是一种比喻的说辞,实际上胸腔里一片死水无能,没有丝毫动静。</p>
但这一刻，他好像真切的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p>
死灰复燃。</p>
顾随之一手蒙住脸，阖眼笑了一声,周身灵力涌起。</p>
一座阵法在他身下若隐若现。</p>
他抬起手，灵力顺着指尖向虚空飞去。</p>
仿佛一条璀璨银河，倒着流淌出识海,于小屋之中幻化出一道身影。</p>
将人拥入怀中。</p>
那是一个从背后拥抱的姿势，林慕感受到肩上的温热触感,想转头去看，却被人蒙住眼睛。</p>
林慕仰起脸。</p>
屋内灵光忽然大作,灵力温柔而不容拒绝的涌入他的身体。</p>
他的感知被一寸寸剥离。</p>
让人筋脉寸断的剧痛逐渐远去,丹田里仿佛注入了一汪温水，银色灵力流经的地方，所有痛苦都被抚平。</p>
这种体验无疑是非常奇妙的，林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从自己的躯体里一点点离开，飘飞在半空中，浑身轻灵。</p>
就这样跌入一片纯白温暖的空间。</p>
林慕从半空俯视自己。</p>
周围空无一物,被拥入怀中的感知仿佛是他的错觉，那张冷汗涔涔的脸依旧茫然失措，却不再苍白，一张白纸逐渐被染上血色。</p>
眉眼间痛苦的神色也逐渐抚平。</p>
视角又极速下落,林慕坠回了自己的身体之中，片刻的失重感让他头脑晕眩。</p>
他并没有从自己的身体里离开，只是被别人带走了痛苦。在他的身体里，还有着另一个人的存在，那个人和他并存于这个躯壳里，强势不容拒绝地代替了他去承受痛苦。</p>
“前辈……？”</p>
因为疼痛失去色泽的唇瓣动了动，发出的声音微不可闻。</p>
顾随之接替过他的身体，“早就说了，你不是我的对手，真以为你能阻止我呢？”</p>
同样的人，同样的声线，说话的语气却截然不同。</p>
他一开口，林慕那张平日里冷肃端庄，只有细看才能看出艳色的脸都变得活色生香起来，灼灼似桃花。</p>
好在这里只是一座荒山，四下无人，不然他这自说自话的状态让别人看了去，别人还要以为这里有人发疯了。</p>
林慕还想说什么。</p>
顾随之道：“嘘，别说话，不是想看我长什么样子吗？”</p>
这样一通折腾，林慕刚刚挽好的袖子又落了下去。</p>
顾随之重新折了两道，拿起一旁的笔。</p>
林慕安静下来。</p>
狼毫饱蘸浓墨，顾随之落下一笔。</p>
林慕低头看着</p>
。</p>
这种感觉非常新奇，明明是他的身体，却不受他的控制，像是有人在他身后握着他的手，带动着他一笔一划去勾勒。</p>
顾随之没有吹牛，看得出他确实是会画画的。</p>
不过片刻，一个轮廓跃然纸上。</p>
他画的不是龙的形态，而是他人族的外貌。</p>
那是一张极美的脸。</p>
说起来林慕不算特别重视容貌的人，但他也不是瞎子傻子，他见惯了自己的脸，也见惯了其他常年被夸容貌出色的存在。</p>
即便如此，以他的眼光来看，也无法从这张脸上挑出瑕疵来。</p>
只是有些出乎意料。</p>
林慕一直以为，以顾随之的性格，外貌应该更偏向于风流肆意，锐意十足的俊美，眼带桃花。</p>
但画上的人却完全不是这样。</p>
白璧无瑕，清冷似雪。</p>
顾随之没有碰颜料，只用了林慕随手研的墨。</p>
在黑白笔墨下，眉眼间的轮廓近似于神性的清冷，如神祇高居云端。</p>
如果别人不说，任凭谁也猜不到，长成这个模样的人，居然会被人叫做魔主。</p>
要不是神情过于……百无聊赖，眉眼轻挑间流露出目空一切的傲慢，说他是个什么隐世高人世外仙尊都没人会怀疑。</p>
不可思议。</p>
顾随之画的是自己最爱的姿势，一手撑在桌子上，单臂支着脸颊，似笑非笑朝外看，就好像在和画外的人对视一样。</p>
好像下一秒就会张开口，说……</p>
“好看吗？”顾随之饶有兴致地问他。</p>
“……”</p>
林慕微微移开目光。</p>
顾随之轻笑一声，继续添加细节。</p>
这人也不知道是照了多少次镜子，还是纯粹胡编乱造，把自己长相上的细节描绘的清清楚楚，就连虎口上一颗痣都没有放过。</p>
画到最后，顾随之意犹未尽，又在自己身边添了条龙，围绕着自己旋转盘飞。</p>
这大概就是他的原型。</p>
“行了，把我的大作和我的盛世美颜拿去裱起来吧，今晚上就挂在床头了。”</p>
顾随之放下笔，沉醉地欣赏自己的画作。</p>
画这幅画花了点时间，画好了，林慕身体里的痛苦也平息的差不多了，顾随之把身体还给对方，又回了识海。</p>
林慕把画拿起来，认认真真打量了一会。</p>
顾随之又开始自吹自擂，“怎么样？你前辈是不是美得惊天动地？有没有让你一见钟情，再见倾心非我不嫁……非我不娶也行。”</p>
“前辈，你长的……”林慕斟酌着用词，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合适的，最后还是把自己的真切感受说了出来，“好纯啊。”</p>
顾随之：“……？”</p>
林慕低头仔细打量，手指拂过画上人的眉目，“比我想象的要纯好多。”</p>
顾随之不服气：“在你的想象里，我长什么样？”</p>
“大概就是……”林慕沉吟</p>
了一会儿，侧了侧脸，一手握拳抵住唇，“常年浪迹于青楼勾栏……的那种……”</p>
风流浪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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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不能怪他，谁让这个人就没个正形，经常说些不着调的话。</p>
就顾随之之前的那些行为，他还能怎么想？</p>
林慕还是有些怀疑：“前辈，你是真的长这个模样吗？”</p>
该不会是他美化过的结果吧？</p>
顾随之要气死了，他这么认真地勾勒自己的花容月貌，生怕漏了哪个细节没画出来，折损了他的绝世容颜。</p>
结果呢？林慕没等来夸奖就算了，居然还质疑他？</p>
顾随之都想把人拽进来，面对面的让他看，他究竟有没有夸大，有没有扭曲事实？</p>
但他一看那张刚锻体完还虚弱着的脸，又歇了心思。</p>
算了，不信就不信。</p>
今天就先放过他。</p>
迟早让他当面看看，他究竟长什么模样？</p>
林慕把屋子里的东西都收拾好，该复原的也全部复原。</p>
趁着药力未退，他在屋子里，除了桌子以外，唯一的家具——在某人的强烈要求下，做桌子的时候顺带做出来的一张竹床上面盘膝坐下，开始打坐。</p>
闭关修行的日子是枯燥的，乏味的。</p>
作为修士，林慕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日子。</p>
山中无日月，洞府外春去秋来，花开花落，都和他无关。只是偶尔会在闭关后，望着凋零的秋花，有过片刻的惆怅。</p>
但这次闭关显然和以前不同。</p>
稍微有点……热闹？</p>
或者用鸡飞狗跳来形容更恰当。</p>
顾随之自己不修炼，闲的无聊，就喜欢勾他说话。</p>
他的话是真的多，什么东西都能扯出来说半天。</p>
修炼间隙中，林慕也会和他闲聊几句。</p>
有一日，聊着聊着，他无意间瞥见自己手背上露出的一点金色。</p>
这是顾随之骗他写下的，他的名字。</p>
大部分都隐藏在他袖子底下，沿着他小臂蔓延，只有一点尖尖露出了袖口，延伸到手背上。</p>
林慕思绪一动，总归顾随之闲不住，不如给他找点事情做。</p>
“前辈，你教我龙族的文字吧。”</p>
“怎么突然对这东西有兴趣？”顾随之原本都无聊到在数自己的头发究竟有几根了，闻言，抬了抬眼皮，“挺无聊的，你要学？”</p>
“嗯。”</p>
顾随之一般不会拒绝他，想了想，眼底又翻起笑意来，“行。”</p>
他坐直了，“你想学什么？要不就学我的名字？”</p>
“好。”</p>
顾随之给他上预警，“我先说好了，龙族的文字和人族的文字不太一样，有点晦涩拗口，你要学的话，就只能跟着我一个字一个字的学，跟着我读。”</p>
林慕自然还是应了。</p>
顾随之舌尖抵住上颚，先念了一遍。</p>
龙族语言的发音果然十分古怪，</p>
林慕试着跟着念了一遍。</p>
他记忆力相当不错，只是也没能读准每一个音节。</p>
顾随之于是又念了一遍，这一次特意放慢了语速，低缓含笑的嗓音一个发音，一个发音地教他。</p>
这次林慕读准了。</p>
他先是慢慢的重复了一遍，记清了发音，稍微加快语速。</p>
“我第一次觉得我的名字这么好听，”顾随之回味了两遍，“不得了，我又想录下来了，可以吗？”</p>
林慕没反对。</p>
反正……反对也没用。</p>
顾随之就当他同意了，一个留音阵法顷刻成型。</p>
他哄道：“来，再念一遍。”</p>
林慕又念了一遍。</p>
阵法收音完成，自动重复播放。</p>
顾随之听得弯了眼，照旧把阵法“抓”起来，变成一串龙族文字，烙印在自己的手臂上。</p>
他手上之前就烙印了一串。</p>
是林慕的名字。</p>
这会儿又加了新的部分，银色花纹从手肘一路向着肩头蔓延过去，宛若大片盛开的银色蔷薇。</p>
一根枝蔓肩膀容纳不下，向着胸口延伸，细细的芽尖落在胸口，心脏上方。</p>
顾随之挑开衣领看着，哑然失笑。</p>
龙族最喜欢在伴侣的身上烙印各种东西，恨不得把伴侣从头到脚都刻上自己的痕迹，染上自己的气味。</p>
怎么到了他这里，事情还反过来了。</p>
他就在林慕手上写了个名字，也就占据了一条小臂，结果自己身上印了双倍都不止。</p>
“亏了，亏大发了……”</p>
顾随之心里这么想，面上却是一派餍足。</p>
“睡前读物又增加了。”顾随之心满意足，合拢衣领，还不忘夸奖一句，“说的真好听，怎么就能每一句都这么动听，以后还可以多说点，我爱听。”</p>
林慕垂下眼。</p>
顾随之：“还想学什么？我感觉我浑身充满了干劲，想要教书育人的心在此刻达到了巅峰。”</p>
林慕说：“一些比较日常的用语吧，以后不是要到妖族那边去吗？或许用得上。”</p>
顾随之有点遗憾，“日常的啊，日常的没有意思，学这些干嘛，你听不懂我可以给你翻译嘛？实在不行，换我出来骂他们也成啊。”</p>
反正是打发时间，林慕也不挑：“那前辈想教什么？”</p>
顾随之早有准备，张口就来：“我教你说我喜欢你，怎么样？”</p>
林慕说：“那我学了对谁说呢？见到龙族之后见到别人，先来一句，我喜欢你吗？”</p>
“当然是跟我说，跟他们说干嘛？”顾随之强卖强卖，立刻就开始了现场教学。</p>
我喜欢你。</p>
四个字的音节显然比三个字要复杂的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