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婴仰头枕在竹垫上,任由内侍用肥皂轻柔地给他洗头发。</p>
在第三遍被打上肥皂泡时，张婴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我每个三日便会清洗一次头发，很干净的。”</p>
内侍的手指微微一颤,不一会儿，赵文的嗓音轻柔的响起，道：“如您所愿，小郎君。”</p>
张婴一愣，总觉得今日的赵文格外顺从。</p>
他缓缓睁开眼，疑惑道：“能不能给我句准话,到底什么惊喜等着我？”</p>
赵文连忙道：“婴小郎君，这事没落到实处，奴可不敢说。”</p>
张婴默默地翻了个白眼，不过在他以为又一次戛然而止时，赵文的声音再次响起,“不过老奴可以说,小郎君已经迈过最大的那一道坎了。”</p>
张婴心神微动。</p>
已经迈过去最大的一个坎。</p>
难道指的是刚刚在偏殿说的策论？</p>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在他挑刺最闹腾的时候，四位大佬全部闭目养神,一个开口说话的都没有。</p>
唯独说到“举孝廉”政策时，王丞相睁眼提了一嘴。</p>
冯去疾也在一旁旁敲侧击地说，如果担心“郡守举孝廉”人数过多,会冲击科举进入官场的人才的话,可以给因孝顺品德举荐上来的人安一个民爵，能彰显身份，也又不至于导致官员体系臃肿。</p>
民爵？爵位？</p>
思及此,张婴试探性地开口道：“难道是要奖赏我一个身份？”</p>
“哎婴小郎君啊,这,这话老奴可从来没有说过啊。”</p>
赵文在一旁求饶地说了两句。</p>
也正因为他这份态度，几乎侧面证实了张婴的猜测。</p>
张婴收回视线，打了个哈欠道：“就这……也需要我在这什么宫里洗刷三日？”</p>
“是兰池宫。”赵文的嗓音透着点无奈，压低声音道，“婴小郎君，这里毕竟是咸阳宫，人多口杂，人心难测。谨言慎行谨言慎行啊。”</p>
张婴懒懒地嗯了一声，正巧内侍松开洗头发的手，他直接滑进大池子，一下潜水再一个冒头而出，伴随着“哗啦啦”水声，他忽然一怔。</p>
兰池宫？</p>
他一路狗刨式地游到窗边，掀开薄沙一般透亮的窗帷，恰好能看清楚不远处精致的凉亭水池，以及时不时落在池中嬉戏的水鸟。</p>
张婴擦了把眼，严肃道：“是兰池宫？引水而建的兰池宫？”</p>
兰池宫，历史上仲父唯一一次被刺杀却找不到人的地方。</p>
赵文一愣，道：“小郎君说的应当是咸阳城外的一座兰池宫。”</p>
张婴一拍脸颊，不是这啊。</p>
安心了。</p>
他起身擦拭身体，同时道：“我何时能出宫？”</p>
赵文回道：“陛下的意思是四日之后。”顿了顿，他补充道，“陛下特意强调了，不可离宫。”</p>
张婴擦脸的手一顿，不能出宫？难道是封爵和祭祀仪式挂上钩了？</p>
他想了想，道：“唔，能帮我带封信出宫吗？顺便也问问乌兄的情况。”</p>
赵文拱手道：“唯。”</p>
……</p>
……</p>
与此同时，咸阳宫偏殿。</p>
殿内只剩下嬴政、扶苏、冯去疾、王绾、李斯，以及后面才赶来的隗状和奉常。</p>
在隗状和奉常行礼过后，嬴政让李斯将之前张婴在偏殿内的四问四答，全部转述给隗状和奉常两人听。</p>
隗状眼底异彩连连。</p>
奉常则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胡须。</p>
嬴政瞟了一眼他们，忽然哈哈一笑，道：“如何？”</p>
朝臣们纷纷拱手称赞。</p>
扶苏先道：“奇思妙想，不愧神童之名。”</p>
王绾道：“剑走偏锋，引人深思。”</p>
冯去疾道：“观点一针见血，奇才。”</p>
“哎！都是相伴多年的老臣。这些虚言不必多说。哎，不至于不至于……”</p>
说是这么说，但嬴政连鱼尾纹都带着得意的笑，就像“低调炫耀孩子又强压喜悦”的长辈一样，看得其他朝臣们眼角抽抽。</p>
等众人安静下来，不再夸奖张婴。</p>
嬴政来回踱步了一圈，对赵高招了招手，同时调侃了一句，“去搬点椅子过来。再给炉子添点火，免得大家都拘谨地冻在这，不敢多说话。”</p>
赵高连忙躬身进来挑火炉。</p>
其他几位朝臣纷纷落座，面面相觑，然后又低声夸了张婴几句，氛围又多了几分和睦。</p>
直到某朝臣第三次用到“奇思妙想”同义词夸张婴时，嬴政终于开口道：“哈哈，好啦。今日的议题倒也不全是阿婴。”</p>
说到这，他先看着王绾，道：“王丞相，在你看来大秦应当用军爵举荐制，郡守举荐制还是科举制？”</p>
王丞相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以大秦的近况而言。彻底摒弃举荐制是不可行的，但婴小郎君经提出的问题也值得深思。臣想着，不若前十年，我大秦还是以举荐制为主。多去各郡县开设一些官方学室。</p>
十年之后，大秦境内的学子增多，我们再开始实施科举制。”</p>
嬴政微微皱起眉，道：“需用十年？”</p>
王丞相无奈一笑，他道：“陛下，在老臣看来，十年或许还赶了些。”</p>
嬴政并未发表太多的评价，然后看向了李斯，道：“李廷尉。你对这个制度最为积极，有何高见？”</p>
李廷尉拱手道：“臣大体认可王丞相所言。但十年太久。在臣看来，三到五年，便可大力推广科举制。因为唯科举制，才可逐步替代军功爵制。”</p>
嬴政微微颌首。</p>
王丞相却皱起眉，反驳道：“三到五年，寻常黔首岂可熟读秦律？你可知晓，那些吏师弟子，在改弟子籍之后，四年内可免服役去专心读秦律。</p>
四年免服役情况下，弟子都不一定能成才，你让那些需要服役的黔首学三到五年就参加科举？这不是儿戏吗？”</p>
李斯不急不慢地开口道：“我明白王丞相您的意思，但臣的想法有二，其一，我们为何要寻找一个制度取代军功爵制，是为了黔首们一个改变阶层的机会。现在机会给了，能不能拿到就看他们自身的实力。</p>
王丞相，这就像，商鞅提出军功爵制，不是为了让所有上战场的黔首都能拿公士，而是为了让黔首们主动愿意奔赴战场，为大秦而战。</p>
同理，我们的科举制度，不是为了让黔首都能考上，而是让他们愿意主动识字，安分守己地拼搏，维护大秦稳定。</p>
你担心的问题与我们需要解决的问题，不可同类而语。”</p>
李斯说到这，不光王丞相皱紧的眉头放松了些，其他朝臣也若有所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