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婴越发想扒开眼前的大手。</p>
还折腾着,他感觉有人轻轻拦住他的腰。</p>
整个人腾空而起，转悠了小半圈，然后坐到一硬邦邦的臂膀上。</p>
张婴晃了晃小脑袋,抬眼一瞧，发现单手抱他的人居然俊朗的扶苏。</p>
扶苏微笑着向何微微额首,示意感激。</p>
他一回头，便看见坐在臂膀的张婴，宛如瓜地里的猹,仿佛探头探脑津津有味地研究胡亥脸上到底有几块淤青。</p>
扶苏无奈地摇了摇头。</p>
他身子一转，大步迈前，同时右手用书卷一转，挡住了对面少年试图再次拎起胡亥的姿势。</p>
“哦？”</p>
少年郎一挑眉,无聊的神色一变,打量了扶苏几眼，咧嘴一笑，直接冲着苏府莽了过来,“来试试。”</p>
扶苏任由对方主动出击。</p>
他右手持书卷，顺着对方的拳势,左右准确地拍在少年郎的手腕处。</p>
他脚步不动，身形偶尔摇晃,便轻松挡住面前所有的进攻。</p>
张婴听着耳畔“刷刷刷嗖嗖嗖”的声音，身体左颤颤，右颤颤。</p>
人都看傻了。</p>
扶苏阿兄长得文质彬彬，甚至称得上一句风姿绰约的纤细美男。</p>
他居然会打架？</p>
啊,不对。</p>
瞧瞧少年郎这彪悍的体型,凶猛的动作,以及赫赫声威的拳势,怎么看都是一员猛将的雏形。</p>
面对这样的硬汉，扶苏不光抗住了，还应对得很得体。</p>
他的武力值居然这么高？</p>
……</p>
两人僵持好几个回合。</p>
对面少年身体一顿。</p>
他脸上惫懒的神色完全消去，脑袋左右“咯吱”扭了一下，撸起袖子，右手紧捏起拳，澎湃的肌肉群几乎胀大了半圈，眼底闪烁起亢奋的目光。</p>
“有点意思！”</p>
话音刚落，少年身形微微一颤，后脚猛地一踩，整个人以高出之前一倍的速度冲过来。</p>
反正以张婴的动态视力是没有捕捉到身影。</p>
扶苏的脸色渐渐严肃。</p>
他身体依旧不动，但手腕摆动书卷的频率明显加快，两人交错间带出“呼呼”声威。</p>
在扶苏又一次转身时，不慎被对方的拳风擦到左侧发髻，头发瞬间散开小半。</p>
“嘶！”“阿兄小心！”</p>
扶苏眸光一利，后退半步，他利落地丢开竹简，右手握拳，第一次主动攻击有力地砸在少年的胸膛，打得对方后退几步。</p>
趁着这个空隙，扶苏一抛一拎，将张婴放不远处的小桌子坐好。</p>
那少年见状也没趁人之危，反而停在原地上下蹦了蹦。</p>
他还不忘抖了抖手腕，大笑道：“好！把包袱扔了，再来！”满脸的跃跃欲试。</p>
其余的皇子们纷纷冲上来。</p>
他们挡在扶苏身前，以半包围的姿态将少年围住，一个个挽起袖子，脸色沉得仿佛能滴出水，看样子是准备群殴。</p>
“让我来教训教训这个小子！”</p>
“反了天了！”</p>
……</p>
“揍他！阿兄们！杀了他！”</p>
胡亥捂着脸从地上爬起来，见状兴奋得不行，指着少年连声愤怒地喊着。</p>
张婴一听暗叫糟糕，这可不行，这可是打了胡亥的英雄。</p>
怎么能让英雄被惩罚呢！</p>
于是他也跟着喊：“阿兄阿兄！秦律！秦律禁止私斗吖，阿兄放心，阿婴会帮你们保守秘密的！”</p>
其他皇子们神色不变。</p>
扶苏倒是脚步一个踉跄。</p>
他无奈地瞥了张婴一眼，分明是看出其用心。</p>
而胡亥笨拙些，他居然真的信了。</p>
他的声音戛然停止。</p>
胡亥一边生气地死命瞪张婴，一边又在原地跳脚，时不时瞅一眼扶苏。</p>
一副可怜巴巴想要扶苏继续替他出头，但又怕说出怂恿的话，害得扶苏被定罪私斗，反而惹得郑夫人讨厌。</p>
“罢了。”</p>
公子扶苏微微蹙眉，示意其他弟弟们停手，“我无碍。”</p>
公子寒抱胸看着这一幕，他站起身，但没冲过去。</p>
公子高凑了过来，晃了晃宽袖遮掩住唇角，低声说：“三弟，阿婴那小子也是机灵。”</p>
公子寒闻言抬眉，目光落在胡亥身上，抿唇冷笑：“嗯，有人是蠢笨。”</p>
——想让扶苏帮出头，却连出声喝彩都不敢，一副怕担责的模样，何其愚蠢。</p>
“蠢什么？”</p>
公子高迷惑地看着公子寒，小声道，“三弟啊，就算大兄因私斗被罚，这个……其实也不会影响父皇对他的评价的。毕竟他在九原，杀羌族无数……”</p>
“……”</p>
公子寒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看着公子高，陡然起身。</p>
他指着对方准备说两句，但在看到对方迷茫的表情后又放下手指，反而拍拍公子高的肩膀，“你，就保持这样，也还不错。”</p>
公子高：？</p>
……</p>
皇子们纷纷停了手，依次瞪了少年一眼，离开。</p>
“哎，哎！看什么，要来直接打！”</p>
那少年无趣地仰头，也稍稍拉伸了一下臂膀，舒展筋骨。</p>
之后少年才笑看扶苏，道：“你这小子身法不错嘛，看着弱不禁风，倒是有我几分实力。听着，我之前可没对你用全力。”</p>
“呵呵，我也不过虚长几岁。”</p>
公子扶苏不在意地笑了笑，他能理解少年意气，反而上前一步温和道，“不知壮士是哪位将军后代？”</p>
“……”</p>
少年脸色骤然一沉，偏开头，声音很粗，“干甚！农，农户出身不行吗？”</p>
扶苏打量了少年的仪表几眼。</p>
虽然身穿麻衣，但昂首挺胸，行走间颇有军伍气息，最关键的是那一股傲然众人的自信，不是寻常人家能养出来的。</p>
“在下山右。”</p>
扶苏并未深究，他轻轻拱了拱手，“不知壮士如何称呼？”</p>
“啊，在下……嗯，乌。”</p>
少年满脸不在意地挥挥手，然后回到自己座位坐下，当即就是一个校/霸同款，埋头臂膀的睡觉造型。</p>
公子扶苏来到张婴面前，刚准备问为何会起冲突，就看见张婴快速小跑到距离少年最近的位置，一本正经地翻开案几的书卷，跪坐好。</p>
“大兄。”</p>
胡亥龇牙咧嘴地凑过来，压低嗓音说，“将其押入大牢？”</p>
扶苏哑然：“以何理由？”</p>
“当然是袭击皇……”</p>
胡亥猛然一怔，他看向扶苏，表情忽然变得委屈起来，“难道，难道就因为隐瞒所以……”</p>
扶苏轻轻抬手制止胡亥说话，他示意另外一个弟弟给他解释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p>
当听到胡亥各种霸道的行为，尤其还有意欺负张婴时，扶苏的眉头微微蹙起。</p>
须臾，他平静地看着胡亥，道：“六国初定，民心不稳，若非你出言挑衅，又如何会触怒对方。”</p>
“什么！”</p>
胡亥整个人都呆了，大兄不是最护弟弟的吗，怎么会苛责他？</p>
他忍不住反驳，“大兄，这事也不能怨我，若不是阿婴……”</p>
“你若无法习惯，明日不来便是。”</p>
扶苏紧锁眉头，不再看骤然卡壳的胡亥，转身回自己的座位坐好。</p>
徒留原地的胡亥脸色红红黑黑。</p>
他的拳头紧了松，松了紧。</p>
踌躇间，他余光一瞟，忽然发现张婴那小子居然不动声色地跑到那少年旁边坐下，不光是坐下，那一张脸上分明写满了好奇、崇拜又非常想亲近的表情。</p>
胡亥气得怒发冲冠！</p>
旁人不知他身份也就罢了，张婴明明知道他是尊贵的十八皇子，竟还敢这么无视他！</p>
一个两个的！</p>
全都当他是没有脾气的人？</p>
胡亥猛地捏紧拳头，高高扬起。</p>
在他终于下决定要狠狠地捶一下案几，表达内心的愤怒与不满时，前方忽然一声炸雷响起。</p>
“杵在原地举手作甚！有何汇报？”</p>
“没，没有！”胡亥连忙放下手。</p>
“那还不坐好。”</p>
虽然进来的夫子身高不足八尺，但体型更为庞大，满脸横肉不说，右手还拖着一车的皮革、刀具等等，表情狰狞地看着胡亥，“怎的？不想上老夫的《数书》课？”</p>
“……没，没有。”</p>
胡亥僵在原地，最后安静如鸡地默默坐下。</p>
……</p>
……</p>
张婴完全没注意到胡亥那波澜壮阔的内心戏。</p>
他也不是像胡亥脑补的那样，对这少年又是崇拜，又是仰慕。</p>
说实话，张婴纯粹是有些好奇。</p>
在秦朝，尤其是七国战乱后，物资贫乏的时代，能养出这么一副腱子肉的少年郎，怎么想也不至于寂寂无名。</p>
“哎，哎，阿兄。”</p>
张婴借着老师进来的机会，戳了戳少年郎主动搭话，“先生进来了。”</p>
“唔。”</p>
少年郎闷了一声，挥了挥手，将靠过来的张婴推开一些，不耐烦道，“听甚课。不如出去松快。”</p>
张婴道：“所言甚是，晒晒初春的阳光，多舒服。”</p>
“哦？”</p>
少年猛地抬起头，额间还印着一块红，他眨了眨眼眸，飘向张婴的视线还带着一点惊讶，“你小子，小小年纪，倒是见识不浅。”</p>
“嘿嘿，好说好说。”</p>
张婴靠过去了一些，这次没有被少年人推开，他低声道，“兄可知咸阳有甚好玩。”</p>
“我若知道，还蹲在这？无聊无趣。”</p>
少年说起这个就一脸烦躁，摇了摇头，“要我说，识字，能读、写名字就成，其他何用之有。人生在世，当快意恩仇，武勇第一！”</p>
“哦，哦。”</p>
张婴点点头，这中二病有点点严重，约摸着不是一路人。</p>
然后他稍微坐远了些。</p>
没想到这少年人反而凑过来，大掌一把拍拍张婴的肩膀，见张婴疼得龇牙咧嘴，脸上还透着几分无语。</p>
“你这小子，观念是挺通达，但太过瘦弱。你还是得多读书多听课……才混得下去。看你顺眼，日后，我教你两招。”</p>
张婴忽然懂了，这人倒不是个普通的中二病。</p>
他是自信满满的认为，读书对他这样的武勇天才没用。</p>
但其他瘦弱的小子，就该多读书。</p>
等会，这性格怎么感觉有点像项羽啊。</p>
“拿起数书！你们两在这作甚！”</p>
不知何时，表情狰狞的夫子走到了张婴和少年人桌前，“日后，不管是核算粟米，核功度事……只要你担任官吏就离不开数！还不好好听讲！”</p>
少年人挖了挖耳朵，摆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p>
张婴听到这才意识到，这位是教数学的？</p>
秦朝的官学居然教数学。</p>
也对。</p>
现在并非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时代，秦朝最重实用性，会把数学当主课对待也不奇怪。</p>
不过在这么古早的年代，怎么学数学？</p>
总不会是摆开竹简，一根根地数数？</p>
哎，才华又要遮掩不住了。</p>
张婴自信满满地翻开竹简一看，第一眼就看得吓了一跳。</p>
“九九乘法表？！”</p>
“嗯？”</p>
满脸横肉的夫子走过来，琢磨了两句，“这九九乘法表。乘法是何意？”</p>
“啊。就是这……”</p>
张婴指着镹道，“这，这两个“六六三十六”、“三九二十七”。”</p>
“哦，你说九九歌？”</p>
满脸横肉的夫子微微颌首，很是满意地看着张婴，反身从门口的柜子抽出一张帛纸：“这个年龄会背九九歌，彩。既然如此，同窗们的题目你也试试。”</p>
夫子还递给张婴一份用来作答的竹简。</p>
帛纸上面只有两道题。</p>
“一块田，广宽六步半步四分步三，纵长七步大半步五分步三，最后问田地的面积有多大。①”</p>
“一块圆形的田，周长三十步，面积几何？①”</p>
张婴：……</p>
我的妈！初级的数学题就要学算土地面积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