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陈工师还身负监工任务，所以不时会有锤子“哐当”捶打重物的声音传入厢房。</p>
张婴不想继续吃小情侣的狗粮，便顺着声音凑去看。</p>
绕过回廊，入目的光着膀子的壮汉，他们或身扛两麻袋，或站在巨大的水缸前，用竹竿不停地搅拌，还有拿着锤子在捶打，一眼望去，全是汗流淋漓的肌肉。</p>
“哦？”</p>
坐在门口精神矍铄的陈工师笑呵呵的打量了几眼，抓来的一把小野果，“要不要吃点？”</p>
在秦朝水果可是稀罕物，后世水果大多没有，也就柑橘能吃上两口甜。</p>
张婴见果子又大又艳，忍不住凑过去尝了尝，虽看不出品种但水分很足，微酸。</p>
也是走了几步，张婴才发现里面的人好像做的不是常规物件，而是在弄沙砾。</p>
他想靠近再看清楚，忽然身子腾空，原是被旁侧的陈工师一把抱起。</p>
“小儿莫乱跑。这里可玩不得。”</p>
陈老伯粗糙精瘦的手臂将张婴箍得很紧，语气带着点自豪，“等日后你需要用沙板练字时，陈某给你送一份。这可是连李廷尉都夸过我陈老头制的沙细腻如帛纸，当魁首。”</p>
李廷尉？李斯？</p>
李斯真的夸过？</p>
还是古人这么早就会采用名人效应了了？</p>
张婴小脑袋点呀点，肉嘟嘟的小手时不时还拍几下，很给面子地“哇”“彩”“魁首”……实际上他心思都在观察沙子的制作流程。</p>
泥土挑出→浸泡→过滤→添沙→过滤→压成正方形暴晒。</p>
最后一道工序是将整理出来的细软白沙压成正方形木框中。</p>
流程简单，枯燥，但却令张婴眼前一亮。</p>
之前张婴漫天要价地提出赌约，真的只是随口一提。</p>
赌约压根无所谓。</p>
他只是需要一个稍微合理些，能去炼丹的理由，之后操作一下，好让秦始皇知道丹药不能瞎吃。</p>
但谁能想到，临时认识的小胖子如此激情，为他重拳出击。</p>
那只能立刻操作起来。</p>
本来张婴还在纠结要如何巧妙，无意识地点醒胖少年，但现在看到这一幕，嘿，岂不是天助我也。</p>
因为这一套工序，只需换个词汇。</p>
大豆挑选→浸泡→磨浆→过滤→煮浆→点石膏悬浮液→压榨成型。①</p>
不就和制作豆腐流程一模一样么。</p>
便宜、大量、又能强身健体的丹药。</p>
还有什么比豆腐这款便宜、富含植物蛋白，营养价值堪比牛羊肉更正确的答案。</p>
感谢淮南王刘安走过这条路。</p>
“阿兄，阿姊，你们看……这是不是也在制仙丹？”</p>
张婴扯着两个人出来，晃荡到这附近，指着里面的人嚷嚷，“阿兄，我们也可这般做。”</p>
小孩子嘛。</p>
可以充分展开童言无忌，精准点拨的天赋。</p>
是时候当一天的牛顿小苹果。</p>
小姑娘捂嘴笑了笑。</p>
胖少年正愁无聊没乐子，便搭话道：“这不过是使把力气，如何能与通晓天地的炼丹比？你莫再乱说，怕小淑女会不高兴。”</p>
“混说什么，我如何会与稚子计较。”</p>
卢小姑娘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然后看向张婴，“炼丹有甚好的，阿父制丹也算小有名气，可近日丹炉比猪下水还臭，残渣又多又难洗……嗨，还不如筛沙，能赚些粟米布匹。”</p>
张婴眼前一亮，这小姑娘想法好通透啊！</p>
而且还主动引出了话题。</p>
张婴歪了歪脑袋，掰了掰手指：“原来如此！嫂嫂，我……”</p>
“吖”他话还没说完，小姑娘满脸燃起绯红，明显被嫂嫂两个字戳中，羞羞地瞪了胖少年一眼，“你，你在外浑说什么嫂嫂。”</p>
胖少年一脸懵逼，只当小姑娘生气疯狂道歉，没看出对方在害羞。</p>
张婴也没想到自己随口说了句“嫂嫂”，会让对方有这么大反应。</p>
还被迫吃狗粮。</p>
他忍住翻白眼，伸出小手比划道：“我知道啦。嫂嫂说筛沙比炼丹好，若，若是像……做沙一般炼丹，提前筛一筛，渣渣没了。对么？嫂嫂。”</p>
张婴这身皮相生的极好，如观音座下童子。</p>
尤其最近伙食好，吃得又白又嫩，精致中还透着一股机灵劲。</p>
小姑娘被萌得恍惚了下，虽没信，只当哄小儿地笑了笑：“你说得也不无道理。”</p>
张婴脸上的笑容更深了。</p>
他嗷呜一声扑倒小姑娘怀里蹭蹭，然后又跑到胖少年怀里，悄声又喜悦地说：“阿兄，我们来帮大嫂。”</p>
胖少年本有些吃醋，闻言愣了一下：“啊？”</p>
“成了，外舅外姑，定会欢喜。”</p>
胖少年闻言心神微动，准确的说，任何一个粑耳朵都会把能讨好岳父岳母的事放在心上。</p>
“嫂嫂你觉得呢？”</p>
“嫂嫂果然聪慧！”</p>
……</p>
张婴的小嘴想抹了蜜般甜，再加上一声声的“嫂嫂”。</p>
卢家小姝的理智就这么在“嫂嫂”的呼唤中逐渐迷失，等缓过神，她已经将胖少年和张婴一起带到自家父亲宝贝的炼丹房。</p>
此时，她看着手中黄豆，耳畔响起稚嫩的嗓音。</p>
“嫂嫂是要磨成渣吗？那布放这对吗？”</p>
卢家小姝满脑子问号，她是这个意思吗？她之前有这么提过吗？</p>
但看着对方闪烁着星光，盈满了信赖的双眸。</p>
她一咬牙将泡软的黄豆丢进磨盘：“没，没错。”</p>
……</p>
……</p>
咸阳宫</p>
“君上，赵文在外面候着。”</p>
端坐上方批阅简牍的嬴政一顿，他正好在思索祠堂春祭一事。</p>
明日要不要用那种方式带张婴去。</p>
他也在斟酌。</p>
沉吟片刻，嬴政道：“让他进来。”</p>
与此同时，仆射将赵杰那边新递来的消息，整理好呈贡。</p>
嬴政轻轻翻阅简牍，他翻阅的速度越来越快，然而猛地一滞。</p>
他的目光落在“嬴氏血脉”四字上，良久。</p>
忽然他大手一挥，案几上铜杯、烛台、案牍纷纷“叮咚哐当”砸在地上，将刚好步履匆匆迈入大门的赵文给吓了一大跳。</p>
“陛下。”</p>
赵文心头一凉，时机真不合适，他噗通跪下。</p>
片刻，上方传来压抑的嗓音。</p>
“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