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心情不好，今儿不想听了。”</p>
虞岁双眸一眨不眨地盯了会季蒙。</p>
季蒙低下头去不敢看她，如今的南宫岁性情阴晴不定，他根本拿不准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就会突然触怒少女。</p>
虞岁离开后，季蒙看着还在地面流动的清水，缓缓俯下身去。</p>
无间山渊内也有不少十分危险的区域，被称作是山渊内部的禁地。</p>
狭间算一处禁地，而千尺崖就在狭间的尽头，而千尺崖的尽头，便是通往弱水青泥的入口。</p>
梅良玉进入口一天一夜，里面安安静静，千尺崖附近也没有任何变化。</p>
渡船已经造好了，虞岁几人都围绕渡船活动。</p>
虞岁从地下船舱出来的时候，正巧看见万棋和卫仁各自在弄早膳，一个吃草，一个吃虫。</p>
她视线往后一瞥，看见薛木石在船头闭目打坐，这还有一个吃空气的，不看也罢。</p>
季蒙现在精神状态十分混乱，他以为自己在昏睡，然而无意识的那段时间，都是进入了兽化状态。</p>
万棋跟虞岁说：“魅蛇虽然成功潜入季蒙体内，可以掌控他的恐惧，但也因为情绪欲望的刺激，会触发兽化状态，让他陷入癫狂。”</p>
卫仁在边上插嘴：“我只负责用魅蛇控制他的情绪，兽化是你要解决的问题。”</p>
所以万棋便琢磨着该如何配药给季蒙让他变得稳定，一个要季蒙稳定情绪，一个要让季蒙的情绪变得更坏，双方都在寻找平衡点。</p>
万棋配了几副药都失败后，忍不住抱怨：“你就不能提高自己对魅蛇的控制？或者提高魅蛇的境界，像无相蛇对盛暃那样吗？”</p>
卫仁冷笑：“能啊，我今天把魅蛇练到十三境，明天要不要我再练一只无相蛇送你啊？”</p>
虞岁没理会两人的斗嘴，她正认真思考要往千尺崖山壁两旁贴满咒字死符。</p>
自从镇压阴鱼后，虞岁就发现每日孕育的五行光核数量增至三万八千颗左右。</p>
如果只是拿这些光核来当监视眼，反而有些大材小用，不如拿来练手，看看能否同时使用多个光核具象一样的九流术。</p>
虞岁凝视眼前的五行光核，随着她境界的提升，光核内聚集的气也逐渐增多，能具象的九流术等级也会变高。</p>
支撑九流术最基本、也是最核心的，就是气的容量大小。</p>
神魂光核以下，同一种九流术，具象时需要的气，比十境以下的术士要少一半。</p>
有的人用尽当时所有的气才能使用一种天机术，但有的人哪怕只靠一丝五行之气，也能使出强大的九流术，并且保持稳定和长久，这种多半是十三境到圣者境界。</p>
除了光核与境界带来的气的差距，修行上，还要看个人使用九流术控气和御气的熟练度。</p>
虞岁估摸着现在拥有的五行光核，同时让它们具象一种九流术，除非是最简单的八卦生术，否则她撑不住。</p>
小时候她操控一颗五行光核时间久了都能被累晕。</p>
虞岁给自己估了个大概的数，释放五行光核，让微小如尘埃的光核们紧贴两旁的山壁。</p>
卫仁和万棋还在后边吵，忽然间，两旁的山壁闪烁着淡蓝色的光芒，一张张死符从虚空中被点亮，往千尺崖上方攀爬。</p>
它们像是被点燃的长龙灯，一盏接着一盏亮起光来。</p>
两人先是看看周身围绕庞大五行之气的虞岁，又不可思议地朝山壁上被点亮的死符墙望去。</p>
“她在干什么？”卫仁怔道。</p>
万棋结巴道：“贴、贴死符吧？”</p>
不过几个瞬息的时间，千尺崖山壁上就贴了三千七百三十六张鬼道死符。</p>
虞岁收了掐诀，平复上涌的气，双目凝视朝山壁上的死符看去。</p>
怕是还不够。</p>
可她已经感到头疼了，再继续下去，会让自己的状态变得更糟糕，但三万多颗光核，只用上了三千多颗，虞岁还是有些不满。</p>
师兄进入口一天一夜，却什么事都没发生，这让虞岁更加警惕。</p>
梅良玉进去的时间越长，说明情况越不利。</p>
虞岁回头，看见卫仁和万棋都紧张兮兮地望着自己，不由问道：“看什么？”</p>
两人纷纷摇头。</p>
卫仁僵硬着脸道：“你这死符……真有特色，数量真好看。”</p>
虞岁说：“我要休息会，你们盯好入口和季蒙。”</p>
万棋等虞岁走后，才望着山壁上的死符们感慨：“这墙上得有多少张死符啊？就这么一会功夫，她就用了这么多死符，要是让鬼道家的弟子们看见还不得羡慕死。”</p>
卫仁神色莫测地望着万棋，心道你以为只有鬼道家的术士会羡慕？你要是知道她别的手段，全天下的术士都得羡慕死！</p>
……</p>
季蒙清醒的时候，一个人呆在底下船舱，四周漆黑又安静，听不到外间半点动静，让他心头惶惶，忍不住期待虞岁的出现，至少他不会觉得害怕。</p>
虞岁一天里来的次数不多，但她来的时候会说现在外边是什么时辰。</p>
早晨和傍晚虞岁会去给季蒙这颗种在黑暗里的小草浇水，季蒙趁她出现的时候，断断续续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告诉她。</p>
虞岁发脾气冷脸的时候，季蒙就抿紧嘴巴不敢说话。</p>
这天傍晚，本该是虞岁出现的时间，季蒙却没有看见人，他心头忍不住焦灼，颤抖着身子啃指甲，后背紧紧抵着柱子。</p>
等到虞岁出现的时候，季蒙紧绷的神经才有所松懈，下意识地问：“今天为什么这么晚？”</p>
火光在屋中亮起，照亮季蒙的眼眸，也照见少女神色睥睨地朝他望去。</p>
“我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虞岁说。</p>
季蒙往后缩了缩脖子，怕惹怒她，不敢说话。</p>
虞岁走上前，将水壶放在地上。</p>
季蒙疑惑地望着她，不解其意。</p>
“喝呀。”虞岁说，“才几天，你已经忘记怎么喝水了？”</p>
季蒙望着放在地上的水壶怔了许久。</p>
不过三五天，他已经习惯从肌肤和地面舔舐流水，完全不记得正常的饮水方式，似乎从人到畜生，不过一瞬间。</p>
“……可以吗？”季蒙小心翼翼地问。</p>
虞岁：“不想喝？”</p>
这话一出，季蒙身子一动，立马抓起水壶猛喝。</p>
源源不断的水流直接淌过喉咙，熄灭干渴的灼烧，季蒙满足得想哭，似乎活了这么久，只有此刻幸福的感受最为强烈清晰。</p>
他一边喝一边哭，嚎啕大哭。</p>
少年哭到后来晕过去，什么都不记得。</p>
等季蒙再次醒来，他看见水壶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地面还有几道残存的烈火焚烧过的痕迹。</p>
少年倒在地面，脖子歪到一边去，剧痛感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目光颤抖，眼眸中倒映着被匕首插在地面的手掌。</p>
“我……”季蒙因为恐惧全身都在颤抖。</p>
“你看，”一截白皙却淌血的手臂伸到他眼前，虞岁说，“你突然兽化发疯，害我受了伤。”</p>
季蒙不敢相信地盯着虞岁手臂内侧又长又深的划痕，是尖锐利物才能造成的伤势。</p>
他害怕到连呼吸都放缓。</p>
虞岁给自己清理着伤口，卷着白色药布缠绕，话说得漫不经心：“季蒙，不怪我不拿你当人看待，你因为试药，已经是随时随地都能发疯伤人的怪物。你无缘无故杀了人，事后也能用一句‘我不记得了，所以不是我的错’安慰自己，然后心安理得的忘记这件事。”</p>
“我是真的不记得了！”季蒙提高音量反驳。</p>
“对呀，因为你不记得了，所以就算了吗？”虞岁举起受伤的手朝他晃了晃，“每个人都该原谅你？”</p>
季蒙痛苦地皱巴着脸，变得不知所措。</p>
他望向虞岁，仿佛再问那怎么办？你说我应该怎么办？我都听你的。</p>
季蒙已经习惯去听虞岁的话。</p>
“你变得越来越不像人，顾哥哥只会越来越恶心你。”虞岁毫无心理负担地挑拨他与顾乾的关系，“顾哥哥忙着找浮屠塔碎片，根本没时间关心你，在乎你的死活，你若是去求他，他也只会觉得你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每次都需要他帮忙，需要他救你。”</p>
季蒙的五指颤抖蜷缩，哽咽道：“我不需要他帮我！”</p>
“连我都觉得你是顾哥哥的朋友当中最没用的那个人，你猜别的人又会怎么想？”</p>
“钱璎肯定是觉得你这个废物老是麻烦拖累顾哥哥，早就看不惯你了。”</p>
“霍霄也是跟着顾乾混的人，他追随的是顾乾，如果你不是和顾乾一起来的太乙，他根本不会多看你一眼。”</p>
“大家眼里只有顾哥哥，根本没有你，所以直到现在都没有人找过你。”</p>
站在阴影中包扎伤口的少女侧身，笑盈盈地面向少年，语调欢快：“我不一样，谁要是现在把你劫走了，我会追到天涯海角。”</p>
“他们……确实不在乎我。”季蒙自言自语起来，“连我娘都不在乎我的死活，这个世上怎么还会有在乎我的人。”</p>
“我怎么会相信顾乾和其他人不一样，大家都是一样的。”</p>
他说到最后情绪又激动起来，又哭又笑。</p>
虞岁这次没纵着他，将匕首往下踩了三分，换来季蒙一声夹杂痛苦的哭嚎。</p>
手掌的剧痛让季蒙的理智逐渐回笼，颤颤巍巍地朝虞岁看去。</p>
“我不会像你母亲一样花言巧语哄着你，也不会像顾哥哥把你当挂件一样带在身边。”虞岁低下头，一双极黑的眼珠子专注地盯着他，“我就是要研究你兽化的原因，所以你得配合我，知道吗？”</p>
季蒙缓缓点头，声音细弱又干哑：“知道。”</p>
“我……配合你。”</p>
虞岁笑道：“你当朋友没有价值，当儿子也没有，所以就好好当个药人，至少会有很多人在乎你，是不是？”</p>
季蒙闷闷地应了声。</p>
“好啦，那你以后就可以正常喝水了。”虞岁蹲下身，笑容明媚，语气软和，“恭喜你。”</p>
季蒙觉得她比自己的父亲和兄长们还要可怕。</p>
虞岁将匕首拔出来，季蒙捂着血流不止的手，痛苦地弓起背脊。</p>
“进来吧。”虞岁来到门边，屈指敲了敲门。</p>
等在外面的万棋和卫仁这才进来，卫仁十分嫌弃地绕着季蒙走，瞧见季蒙恐惧的眼神后，又变得似笑非笑起来。</p>
万棋上前要帮季蒙止血，季蒙吓得连连后退。</p>
“你不是要配合我吗？”虞岁问。</p>
季蒙这才绷紧神经站住不动，手脚却在颤抖。</p>
万棋目光复杂。</p>
他觉得季蒙杀了凌简该死，但他又是亲眼目睹季蒙这段时间的变化，最终只能在心里叹了一声，不再多想。</p>
等万棋给季蒙处理好伤口后，一直站在门边没走的虞岁才轻声问道：“你们家制造药人的事，我父亲知道吗？”</p>
季蒙眉头紧紧皱起，他似乎很努力地去回想，最终颤声答：“我不清楚……但是……王爷应该不知道。”</p>
虞岁神色平静地看着他。</p>
那双极黑的眼瞳，在少女没有装傻卖蠢不笑的时候，不怒自威，摄人心魄。</p>
“我……我看见过一次……”季蒙似乎不确定，所以说得很模糊，语气里满是不自信，“两位祖母一起……从药场出来，是我每次有异常表现后，会被带去的药场。”</p>
南宫明不知道，但南宫祖母知道。</p>
虞岁神色若有所思，看了季蒙许久，轻轻笑了声。</p>
……</p>
自从季蒙被虞岁说服后，就乖乖配合万棋试药。万棋给他什么就吃什么。</p>
卫仁则悄无声息地操控他体内的魅蛇来提高自己的熟练度。</p>
万棋试图复刻出季家给季蒙试药的配方，他也挺专注的，完全忘记了别的烦恼，只忙活这一件事。</p>
因为薛木石不能使用五行之气，怕遇到紧急的事来不及应付，所以外边必须有一个人放风，万棋抽不出时间，就变成虞岁和卫仁轮换。</p>
这天虞岁刚从地下船舱出来，就发现她外放在千尺崖入口的五行光核因为受到九流术的波及碎掉了。</p>
“有人来了。”虞岁说，“我过去看看。”</p>
坐在船头的薛木石睁开眼，伸手从衣袖中抓出一只长得像黑色蚕豆的蛊虫：“可能是李金霜，因为这里不能使用听风尺，所以她来无间山渊的时候，我给了她一只断头蛊，方便我们来了以后好会合。”</p>
“现在这蛊虫有反应，说明她已经在蛊虫探测范围内了。”</p>
虞岁往船下走去：“除了她还有别人。”</p>
千尺崖入口应该是打起来了，来的人不止李金霜。</p>
虞岁来到地面，回头看了眼后方的瀑布。</p>
已经七天了，师兄没出来，千尺崖也没有反应。</p>
虞岁告诉自己再等两天，如果梅良玉还不出来，她就要进去找人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