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破晓，金光乍现。</p>
数万甲士齐鸣战歌，浩浩荡荡朝巨鹿折返而去。先退后进，固然疲惫。</p>
但军士们心中都憋着一股狠劲，他们攥紧兵戈，誓要将乱贼一举歼灭。</p>
赤红的大纛旗迎风舞动，飒飒作响，不断鼓舞着北军前行。而在这威武的帅旗之下，一席儒甲的卢植遥望远方，忽然高举右臂，大呼：“酒来！”</p>
部队仍在行进，不过速度稍稍放缓了些许。军士不自禁转头看来，卢公领军素来滴酒不沾，更别说战前饮酒。</p>
实在稀奇，甚是令人诧异。</p>
“大帅，酒来也！”</p>
侍行于卢植身侧的亲兵们反应很快，登时寻来酒樽，再取一坛陈年醇酒。哗啦啦盛满，弯着腰恭敬递来。</p>
“可见前方火光？”</p>
“可闻万人惊喊？”</p>
接过酒樽，卢植手指远方那大团大团的、不断聚拢攀升的浓烟。</p>
众军望去，只见浓烟不止一道，而是百道千道。数量之多，范围之大，起码覆盖十余里地。一时间灵光闪过，军士们面露狂喜，齐齐顿步呼曰：</p>
“大帅，可是贼营被火烧了去？”</p>
“正是！”</p>
卢植笑着看了眼身旁的王耀，举杯高呼：“进营百里骂阵而激敌，假以信骑脱身而回转。精骑绕道两翼包抄，敌贼懈怠放火烧营！眼下计已尽成。”</p>
“敌贼，焉能不败？”</p>
“此策乃义军统领王将军所献，真是解我大忧，敬王将军！”</p>
话音落下，众军卒神情一愣，方知这先退后进并非临时妙想，而是早有预谋。随即他们神情振奋，纷纷举起武器叩击在地面，大喊：“敬王将军！”</p>
王耀见状微怔，再次为卢植的高尚品格感到佩服，同时也很感激。</p>
品德好，最多如实上报，不吞下属的战功。然而叫兵卒敬自己……</p>
实际上，有些将政治资源转移给他的意思。北军五校可是皇城禁卫，叫他们记得自己的好，短时间看来没啥。</p>
但终究会起到大作用的。</p>
朝望来的众军卒一一微笑回视，王耀没有开口。以卢植的性格，不可能只为夸他就当众饮酒的，必是要借此</p>
再做文章，自己出声就是喧宾夺主了。</p>
果不其然，卢植将酒喝完后，又让亲兵斟满一樽，朝众军卒大喊：“今朝决战事关汉祚国运，只可胜。”</p>
“不可败！”</p>
说罢，卢植翻身下马，朝士兵们将酒一饮而尽，呼曰：“全赖诸君了！”</p>
京都禁军，严格说来也只是兵。兵贱而士贵，现在卢植这位国之栋梁、海内大儒，能向士兵敬酒，甚至尊称他们为君，一时间，将士们情绪激荡。</p>
浓烈的战意，也溢散而出。</p>
“只可胜，不可败！”</p>
“斩尽逆贼，献卢公！”</p>
“只可胜，不可败！”</p>
在雄壮的怒吼声中，卢植最后斟了一杯酒，此刻他面色肃穆，情绪低沉。</p>
感受到这股由衷而发的伤感，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回事。</p>
“夜烧贼营之千余勇士，皆是老夫之门客。放火不易，放火后逃离更为天方夜谭，此时此刻，多半尽陨了。”</p>
将酒水泼洒在地，卢植呼曰：</p>
“魂归来兮，贼营不可留。”</p>
“何为四方些？舍君之乐处。”</p>
“魂归来兮，莫入深海。”</p>
“寒幽碧之森森，冻彻躯心。”</p>
“魂归来兮，汉家地。”</p>
“醉沃野千里，江山不迟暮。”</p>
凄厉婉转的招魂，缭绕在众人之间。</p>
军中延绵着异样的气息，既有势如破竹的威严，又有哀兵必胜的架势。</p>
悲戚呼罢，卢植翻身上马。</p>
他一改面上痛色，神情凛冽，抽剑厉呼：“全军急行，遇敌则战。”</p>
“毋收俘，尽数斩。”</p>
“吾以巨鹿铸京观！”</p>
……</p>
午时，黄巾终于熄灭大营之火。</p>
满目疮痍中，四处弥漫着焦臭气息。饥肠辘辘的兵卒来到粮仓，准备讨些米粮充饥，不曾想竟被赶了出来。</p>
瞧见聚在粮仓口，那一列列的将领亲卫，便知晓此刻仓中聚集了多少将军。即便饿着肚子，兵卒们依旧不敢点霉头，他们不断的刨坑，期望能……</p>
期望能在废墟之中，挖出些昨夜剩下的粮食，虽然肮脏布满烟土。</p>
但是能吃就够了。</p>
此刻，黄巾的士气已经不是低落可以形容。本来就被</p>
官军骚扰数日，无法修整疲于奔命，这倒不是大问题。</p>
昨夜饱食一顿，再美美睡上两天就差不多可以恢复。</p>
然而昨晚吃是吃了，睡没睡成。</p>
在狂欢之后，近日积累的困倦叠合在一起，如潮水般汹涌袭来。</p>
可这时大营偏偏就失了火，为避免被烧死，兵卒们只能硬拖着极度疲劳的躯体去救火，一忙就整宿未眠。</p>
现在火灭了，肚饿了，人快累死了，粮仓居然不给吃的！为了充饥，他们不得不再次拖着如同灌铅般的身体，颤颤巍巍的蹲下刨食。过程中总有几人忽然倒下，不知是累昏了还是猝死了。</p>
大营之中，哀声遍地。</p>
“什么！？”</p>
“三十多万斛大麦，烧得只剩下5万斛了？妈的你干什么吃的？”</p>
啪——</p>
狠狠一巴掌扇在粮官的脸上，副将熊纪神情难看。他擦掉手上沾染的黑渍，一脚将灰头土脸的粮官踢翻。</p>
“大贤良师，我们该怎么办？”</p>
熊纪的呼唤，顿时吸引了仓内三十来名黄巾战将的注意。一时间，这些莽汉面色虔诚，看救星一般望向张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