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八,立冬。
太阳刚升起,江岸之上已经掀起嘈杂,所有人都往两江夹角的方向行去。
停靠在江边的楼船,也移动了位置,来到了江口附近,站在船楼之上,可以鸟瞰岸上乌泱泱的人群。
谢尽欢站在船楼三层的睡房窗口,整理着锦缎白袍,望着岸上打量,可见三江交汇的夹角,修建有一处平台。
平台名为祭龙台,本是民间祭祀江河水神之处,此时摆上了坐席,周遭悬挂雪鹰旗,数名锦衣武卒在周边悬刀而立。
而台子前方则是百丈方圆的空地,坐席沿着空地边缘左右排开,悬着烽山会、龙云谷等旗号,光受邀的掌门、豪侠,来了就不下三百人,加上所携门徒随从,把场地围了个满满当当,没座位的江湖散人,只能挤在外围或站在江边楼船上眺望,人多到难以计数。
南宫烨又被折腾一晚上,饶是面如冰山,依旧掩不住脸颊上一抹尚未压下的绯红,此时整理帷帽裙装,为防被人认出来,连胸脯都缠上了裹胸,裙子也颇为宽大,从外表几乎看不出本人,此时叮嘱道:
“你先进去,待会我悄悄过来。”
“你一起进去不就行了,我有请帖,干嘛偷感这么重?”
“在场有些许前辈认识我,相伴进门必然引起注意,被认出来不好解释。
谢尽欢见此也没强求,往外屋走去,擦肩而过,顺手在浑圆挺翘之处捏了捏。
? !
南宫烨站直几分,丹凤眸锋芒毕露,但瞧见此子麻
溜出了门,还是没追出去暴揍一顿。
……
煤球昨天放哨,最后饿了,然后就和疯了一样,冲到窗口当啄木鸟,想去吃宵夜。
当时谢尽欢正忙着,没时间带着煤球出去,又不想煤球自己去要饭,就把煤球关在了外屋,喂了点小鱼干。
结果煤球自然生气了,瞧见谢尽欢出来,就飞到了肩膀上,抬起翅膀就扇脑壳:
啪啪啪……
谢尽欢觉得这才像煤球,抬手揉了揉,拿着兵器下船,先在江岸买了一根烤串,把煤球喂的摇头晃脑卖萌后,才来到了祭龙台会场附近。
魏无异召开英雄会,真正的会议,是在风波楼和各大龙头关起门聊,而外面这场地,则是通过比武、奖励年轻人材宝等,刷江湖声望,毕竟现在的年轻一辈,虽然对名字如雷贯耳,但大部分都没见过这位盟主。
祭龙台场地入口,有一条雪鹰岭弟子分出来的道路,不时有掌门带着门徒进入其中,周边嘈杂声不断。
谢尽欢扛着煤球来到附近,在入口处等待的魏鹭,就连忙上前拱手:
“谢兄,你怎么孤零零就过来了?堂堂县侯,出门好歹带些随从……”
谢尽欢拱手还礼:“我也只是江湖小辈,过来凑凑热闹,搞太大阵仗不合适。”
“谢兄谦虚了,里面请。昨天我就听说谢兄过来了,本想接风洗尘,可惜没找到人……”
……
魏鹭是魏无异嫡孙,放在京城可能没多大影响力,但在江湖上就是正儿八经的‘太子爷’。
周遭围观的江湖散人,瞧见魏鹭和一个陌生的白袍
枪客相谈甚欢,甚至气态挺崇敬,自然面露疑惑,议论纷纷:
“这位少侠是谁儿子?竟然让雪鹰岭少主亲自相迎…?…
“俊气不凡、腰悬剑锏、身伴黑鹰……怎么有点像说书先生讲的丹阳谢少侠?”
“好像真是!听说这少侠猛的吓人,见谁砍谁,一个月手上百十条人命……”
“他就是北周郭太后的旧情人?”
“对。听说丹王有意招婿……
“紫徽山也看上了,准备把长宁郡主和南宫仙子的嫡传都娶回去……”
“啧啧啧~当真羡煞旁人,不过他为啥不追求南宫仙子?”
“对呀,为啥大的不要要小的……”
……
嘈杂声愈演愈烈。
谢尽欢穿过人群,本来还有点‘人生得意须尽欢’之感,但走着走着,显然就得意不起来了,暗道:
我从丹阳杀到京兆府,你们光听绯闻去了是吧?
我是不想追梦中情媳吗?
我是没见着人!
……
这也就罢了,人群中胆子大的江湖姑娘,还调戏起来了:
“谢郎~看这边!”
“哦呦~还挺冷,吃过太后郡主这些细糠,都瞧不上我们这些江湖女子了……”
魏鹭跑来接待,也没料到这群江湖闲人,不看正道功绩,光盯着江湖八卦瞎扯,当下也有点尴尬:
“谢兄别在意,江湖人都这样,快里面请。”
“无妨。 ”
谢尽欢也没在意这些大实话,跟着魏鹭来到了会场之中,在场地边的一张茶案旁坐下,附近就坐的,都是名望不俗的江湖散客。
谢尽欢也不认识,并未到处打招呼,等魏鹭继续去待客后,就坐在椅子上喝茶,煤球则好奇张望。
如此等待不过片刻,头戴帷帽的黑衣女侠,就悄悄咪咪来到跟前,在背后的椅子上坐下,还目不斜视,装作不认他的样子。
谢尽欢见此有点好笑,大庭广众也不好摸冰坨子,只是环视人山人海的场地,寻找从小到大听说过的江湖豪侠,
结果这一眼睛扫过去,没认出武道七雄,反倒是瞧见祭龙台附近,有几个行走的夫人女侠。
虽然初次谋面,但谢尽欢一眼就认出,这是魏鹭的师娘、师姐……
?
鬼媳妇很是适宜的冒出来,倚在椅子背后,左手托起水晶球,显然想帮他情景回溯。
谢尽欢觉得这就太不合适了,连忙抬手:
“别别别……”
南宫烨坐在背后假装自己是透明人,瞧见谢尽欢忽然抬手推拒,有些茫然:
“你在做什么?”
“呃……煤球想扇我,没事。”
“咕叽?”
蹲在扶手上凹造型的煤球,震惊转头,继而非常配
合,抬起翅膀就扇脑壳。
啪啪啪……
"……"
南宫烨眼神就如同望着调皮的小孩子,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偏头不再搭理,只是环视场地,等待东道主的出场。
结果魏无异时隔二十年再度当众亮相,着实让所有人心惊!
……
三江口围聚数万江湖走卒,在座掌门、高徒交头接耳,嘈杂声甚至压住了滚滚江涛。
谢尽欢正襟危坐,悄悄和鬼媳妇眉来眼去,正乐在其中之际,江岸忽然掀起了秋风:
呼呼~
秋风来的很突兀,犹如‘下击暴流’,忽然从当空直坠,砸在了苍茫大地之上,带起凌然肃杀,体感犹如剑指眉心,让人不寒而栗!
嘈杂人海,几乎瞬间安静,所有人错愕环顾,却找不到来源,感觉就好似有一条无形龙蟒,在苍穹之上游荡,扫视着下方蝼蚁!
谢尽欢神色也收敛几分,蹙眉望向天空,又环视左右:
“这是什么东西?”
南宫烨也暗暗心惊,知道魏无异露面了,但没找到位置。
夜红殇脚踩高跟鞋,趴在椅子靠背上,神色平淡:
“龙骧境武夫,气势还行。”
这叫还行?
谢尽欢感觉当前这压迫力,完全就是一人成军,千军万马站前面,都得被吓乱阵脚。
武道超品为‘破煞’,再往上才是龙骧境。
龙骧一词,本意是指气概威武,但‘龙骧’词条,则是真实存在的‘肃杀之气’,有震魂慑魄之效,相当于超大范围‘破煞’。
至于作用,道行浅薄之人,如见狮虎神魂颤栗,阴邪鬼魅根本不敢露头。
魏无异先声夺人,显然是在告诉在场的年轻人,他为什么被南派江湖推举为盟主。
而起初还嬉皮笑脸的诸多江湖客和年轻掌门,也确实是此时才意识到,魏无异不是《魏无异艳史》里描写的江湖小混混,而是切切实实存在于江湖之上的一座巍峨险峰,不说站在对立面,能在台下瞻仰一眼风采,都是他们此生之幸!
在整个三江口化为死寂后,压迫力逐渐消散。
在场万人如释重负,而后才注意到,一道人影已经单手负后站在了祭龙台上,无声无息不显丝毫突兀,似乎一直站在那里,只是当前才看到。
谢尽欢转过目光,可见此人着一袭黑袍,腰背挺拔、剑眉虎目,面相最多四五十,看起来更像是魏鹭他爹,而非爷爷,语气也颇为平和:
“魏某执掌南盟,却多年未曾四方走动,不少江湖豪杰,都不认识了,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海涵……”
中气十足的嗓音,传入所有人耳中。
魏无异上次在公开场合露面,谢尽欢还没出生,南宫烨还没当掌门,二十年时间,足够寻常江湖门派换一代人,大部分人确实都是第一次见魏无异。
谢尽欢见过陆无真,对这扮相并不惊讶,但凑热闹的江湖走卒,则是低声惊疑:
“这么年轻呀?”
“我还以为是百岁老辈……”
“江湖上最显老的是一品,往上往下都年轻……”
魏无异知道在场小辈跑来捧场的目的,说了两句场面话后,就进入了正题:
“武道练的是杀人技,但所求是‘以武行侠’,有武无侠,称不上道;有侠无武,难成大事。
“魏某被大乾豪杰,推举为盟主,眼见朝野妖邪并起、百家内斗不休,却至今无太大作为,实乃惭愧。
“但所幸江湖总有一代新人换旧人,魏某做不到的事,往后总有新人能做到;魏某身为盟主,也当尽激励后辈之责。
“为此趁着此次英雄会,拿出一株虎骨藤,赠予夺魁之人,武道讲究‘武无第二’,诸位也别嫌弃魏某小气。”
虎骨藤是突破超品的天材地宝,在场没人不稀罕,若非超品下场和小辈抢奶吃,会被撵出去,到场的高手还会更多,闻声不少江湖人都目露热切。
魏无异环顾人海,继续道:“魏某无所事事几十载,也想看看大乾的年轻一辈,如今是何等风采。不知哪位小友,愿意第一个登台?”
在场群英荟萃,都不是善茬, 目标也都是想抢超品入场券。
但第一个上场,风头最大,也容易变成炮灰,大部分人都是想先观察下局势。
南宫烨见此,想低声和谢尽欢商量下,怎么打这场擂台。
结果就看见蹲在椅子上的煤球,抬起翅膀拍了拍谢尽欢后脑勺:
“咕叽!”
谢尽欢也确实没让煤球失望,拿着长枪起身:
“我来试试。”
清朗嗓音传出,在场江湖人都齐齐转头。
南宫烨都震惊了,想拉一下这混小子,但显然为时已晚,周遭已经响起低声议论:
“这是谁家年轻人?好胆识……”
“用枪的,六合门张戬?”
“六合门在上面坐着,那边是散仙席位……”
…
谢尽欢昨天在魏无异镇的场子抓‘妖寇’,魏鹭还在后台指过,魏无异显然认识,不过这种场合,还是正常询问:
“小友是?”
谢尽欢提着长枪来到场地中央,拱手行了个江湖礼:
“丹阳谢尽欢。’
周遭就坐的各派掌门,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聋子,听见这名号,眼神皆是讶异。
坐在次席的烽山会段月愁,位列武道第二,此时略微打量:
“此子是何方老辈的徒弟?”
不远处的龙泊渊,背靠大椅回应:
“尚不清楚,不过盛名之下无虚士,这场恐怕没人敢上去,
而事实也不出龙泊渊所料。
魏无异在谢尽欢自报家门后,扫视刚才还跃跃欲试的诸多群雄:
“谢小友近日在京兆府屡建奇功,虽是武道新秀,但本事诸位应当有所耳闻,不知哪位小友,上场试试?”
各大派面面相觑,无人动身,显然都不想拿自己的赛程,去帮其他人试谢尽欢的底蕴。
谢尽欢长枪斜指地面,等待片刻,见没人敢上来,
还激将了一句:
“诸位若只有这点胆量,那也别比了。武夫追求‘身前无人’,虎骨藤不是给躲在背后找机会的武人准备的。”
“嚯……”
外面围观的江湖散人,觉得盛名之下确实无虚士,就这胆识,已经很吓人了。
各大派种子选手,被谢尽欢如此激将,不少人想上场,但被随行师长给摁住了。
而场地边缘处,菁华山庄的席位上,少当家鲍肥瞧见旧仇,那是分外眼红,凑到老爹耳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