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等到司空了,来,快快请入。”
位于兖州东郡的州治廪丘城内,身为刺史的孙资正在府门外等待许久了。随着一辆马车渐渐驶来停稳之后,孙资脸上也泛起了笑容,笑着来到马车下车的一侧迎着。
“彦龙兄,你今日在府里这是设的是什么宴席?”司马懿一边下着马车,一边笑着问道。
“自然是送别之宴。”孙资伸手朝内一指:“快,夜寒霜重,屋内酒都已经暖上了,菜也已经备好,就等司空一来再开宴了。”
“有劳彦龙兄亲自相迎接了,请。”司马懿点头道。
二人并肩入了府内正堂之中,堂中不仅有侍从们在桌旁侍立,堂内侧边还有十名乐师按次序坐好。得了孙资的手势之后,同时奏起了乐声。
司马懿略略瞥了一眼之后,微微摇头:“彦龙兄,你我二人交谈就不要起乐了。让他们都回去吧。”
“那好,就依司空之言。”孙资并未坚持,摆了摆手,乐师们就会意陆续撤了出去,家仆们也随之进上了酒菜。
对于身为司空、刺史的司马懿和孙资来说,宴饮时糜费与否、用不用乐舞、讲不讲排场,都是些许无足挂齿的小事,来去随心,只有政绩与圣心才是他们需要关心的事情。
“来,我敬司空。”孙资举起酒樽:“明日就要启程回洛阳了,路远天寒,诸事顺遂。”
“好,好。”司马懿同样举杯饮尽,放下酒樽后,略带感慨的说道:“我从许昌初到兖州的时候,本以为一来一回,不过一月的时间就够了。可诸多事项处置下来,竟也用了两个整月的时间。所幸不负陛下所托,加之有彦龙兄襄助,兖州一州的屯田事这才分划完毕,不留缺漏。”
孙资略带感慨的说道:“我来兖州已经两年多的时间了,久久不在朝中,对于朝中之事竟也渐渐陌生了起来。”
“说实在的,我此前初次接到陛下书信、听闻要在兖州罢屯田事,属实吃了一惊,还上表给陛下表示不解。等到司空亲自从许昌来了兖州,这才明白陛下和朝堂诸公的决心。”
“屯田制度存在了将近四十年,保留容易,但是更改极难。”司马懿若有所思一般:“彦龙兄,陛下即位以来这四年半的时间,整个大魏从朝中到州郡,再到各军与边军,皆是焕然一新。四年多来,我倒是渐渐看明白了。陛下当真是天资睿断,宛如神授一般,内外诸事徐徐推行,尽皆有效。”
“是啊。”孙资插了一句:“起码裁撤屯田这种事情,黄初年间是做不到的。”
“非不做,是不能也。”司马懿道:“屯田实际上是从百姓手中多取赋税,再将百姓辖制于田土之上。在乱世乃是善政中的善政,到了太平年间,就显出弊端来了。黄初年间边患未靖,北面胡人、辽东公孙,这是河北面临的局面,加之先帝又三次伐吴,壮年崩殂,根本轮不上顾及屯田的事情。”
“而屯田。”司马懿又自斟满了酒,与孙资举杯对饮饮尽,重重的呷了一口之后,继续说道:“屯田与粮相关、与民相关,若边患不靖则无能为也。昨日洛阳消息不是也传来了吗?”
“卫公振在故道阻了诸葛亮,彼辈势穷,早晚必退。今年我又随着陛下亲征巡边,平辽东以成营州。虽说今年多灾,但徐元直在荆州逼退孙权,陈司徒与蒋子通在濡须、东兴两处建城,将合肥一带的边境推到大江边上。总而言之,吴蜀两国再也无力扰乱大魏全局了。”
“司空说得好。”孙资举起酒樽,朝着西面洛阳的方向微微一抬:“为天子寿!”
“为天子寿!”司马懿与孙资二人一同饮尽。
孙资用了几口菜肴后,放下木箸,又感慨了起来:“说回屯田,陛下与司空这个先减租赋、再富民生的论断,我是真心叹服。”
司马懿只是微微一笑。
孙资道:“按照武帝最初定下的屯田方略,屯田所得之粮,有私牛者官五民五、无牛者官六民四,在当时算是善政。我比司空年长些许,三岁失了双亲,由兄嫂抚养成人,又自幼博闻强记,对民间之事还是多有印象的。”
“说起百姓税赋,其实是田赋、口赋、算赋、献费等等之和。七岁至十四岁小儿每岁口赋二十三钱。十五岁后便要缴纳算赋,每人每年交一百二十钱,还要再算上六十三钱的献费。桓帝开始十而税一,又每亩田土加征十钱,灵帝时大修洛阳宫室,每亩又增十钱,口赋从一岁起便要征收。”
“这般算起,寻常农户总的税赋就要到五成、六成了,还要常常受到官吏剥削。”
“何止五成、六成?彦龙兄还少说了一些。”司马懿也随之哼了一声:“黄巾乱后,算赋每年何止征收一次?河北、河南诸多地方乱军混战,你来我往都要征税,最多的地方算赋甚至一年能征收十余次!”
“这般世道谁还种田?彦龙兄,换你,你会种吗?”
“我?”孙资轻笑一声:“我不种田,直接投效武帝做官岂不更好?再不济,做了屯田民耕种也行!”
“哈哈哈哈。”司马懿大笑几声:“故而当时五成、六成的征收,只以田土来论,已经是善政中的善政了。十日之前,陛下与尚书台在许昌准了你我二人联名提交的表文,也将新的税赋定了下来,你我二人的名字,在竹帛之上也该多留下几笔了。”
“谁说不是呢?”孙资捋须说道:“好大声名,此前尽让黄公衡在豫州赚走了。数年之前,豫州削减租赋之时,用私牛之屯田户,官五民五改成官四民六;用官牛之屯田户,官六民四改为官五民五,统统减了一成。”
“如今,按照朝廷批复的兖州新田赋,口赋从二十三钱减为二十钱,算赋一百二十钱不变,献费从六十三钱减为六十钱,地租从二十钱每亩减少为十钱每亩。”孙资又与司马懿对饮了一口,笑着说道:“这般算将下来,寻常屯田百姓的税赋也就在三成五左右。”
司马懿道:“百姓的口赋、算赋是按人头来算的,田赋和田租是按土地和收成来算的。地少之人,所交税赋也就更高。”
“陛下在批复中不是也说过了吗?如今百姓钱少,租赋皆以粮草征收,以三十钱一石为定额。若税赋占比高于三成五的,还是以三成五来征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