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州,武都城。
对于大多数寻常士卒来说,他们获取信息的通常途径,就是自己直属军官的说教。
但也有例外。
攻取阵地也好、攻克城池也罢,打了胜仗是极好分辨的。
刚刚拿下武都城的蜀军魏延部,就处于这样一个气势如虹、军心可用的情况。更别说,此取武都乃是驻守城池的魏军骑兵自己遁逃,取城时的山呼声就能代表一切。
十六日夜,镇北将军魏延在城中举行军议。武都城荒废日久,魏国这二年间也无余力对其修缮,城中房屋大多破败不堪,惟有最外层的城墙算是有些效用。
八千蜀军入城之后,仍然居于军帐之中,无房可用。
中军大帐之中,魏延、刘邕二将与费祎、李严二参军分席坐好。
刘邕字南和,也是一位蜀汉朝中的宿将,与魏延同为荆州义阳郡出身,二人一同随刘备入蜀屡立战功。在夺了益州之后,一直担任江阳郡太守之职。
两年前用兵之时,刘邕一直在后方为官,此番也是被诸葛亮征调了出来,领三千士卒,归属于魏延指挥。
借着军中资历和与魏延同乡的身份,刘邕算的上是魏延在军中为数不多的要好之人。
魏延上身挺直、顾盼自雄,略带笑意的看向三人:
“南和、文伟,李公,今日你们三人与我一同巡营,军心士气尽皆充实。”
“祁山之地,除了南和与李公此前没有来过,我与文伟之前都是走过的。从祁山至武都,区区一百二十里,张郃明晚或者后日便会抵达至此。”
“有城池为靠,地形山势又利于埋伏,我意在此伏击张郃一番,再按照丞相的军令从容退却,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南和?”魏延看向了帐中另一领兵之将。
刘邕笑了一声:“无可无不可,依着丞相军令,我部归属文长调派,那我自按着军令去行就是了。”
这般说辞让魏延极为满意,随即又将目光挪到费祎、李严二人的身上。
“文伟和李公怎么看?”
费祎没与魏延对视,微微垂目似在思考着些什么。李严停了几瞬,想了一下,开口问道:
“文长,不如还是稳妥一些,明日一早就撤吧,按照丞相军令执行就好,勿要再生事端。”
魏延之所以弄这个军议,本意就是做个样子。若来日得胜后班师回朝,也能在朝中留个佳话。刘邕肯定听他的,魏延心中明白,费祎是参军,只管参赞不管执行,而且也向来与他为善,想来也不会拒绝。
唯一的变数就在李严身上,却不料李严当真反问了起来。
我同你做个戏码,你倒当真了起来??
魏延本来带着笑意的面孔瞬间变冷了下来,眼皮一耷,向李严的方向斜斜看去:
“李公此言,我就听不懂了。李公想要稳妥,是怎么个稳妥之法,又不想生什么事端出来?”
李严不是蠢材,听得魏延言语之间带了些不善的意味,连忙解释道:“文长,我非有他意,只不过丞相此前令文长夺城之后再撤,稳妥为上,还是不与魏兵交战的为好。”
“不交战?”魏延冷笑一声:“建兴五年北上争陇之时,李公在哪?去年两番攻沓中和阳平关时,李公又在哪?要依着我说,天时、地利都好,不在城北拿张郃立威,那才是误了国家正经军事!”
虽说魏延一口一个‘李公’叫着,但这二字背后的轻视之感,却是显露无疑的。李严这两日感受得多,今日也终于再难忍受。
我乃先帝托孤之臣,虽说有了些波折,但陛下贬我三月后尚且复用,丞相也亲命我为参军,竟被你一魏延几番折辱?
李严面上也不好看,脸拉下来从席上站起,束手看向魏延:
“魏将军不必再在言语上与我针锋相对,丞相军令如此,我也只是与你分说一二,这又是何必呢?”
魏延见李严非但不让,反倒怼起自己来,转而阴阳怪气的讥讽道:
“能战不战,畏敌之举!我又哪里不遵军令了?”魏延又冷笑了一声:“莫要拿丞相军令压我,也不知是谁屡次不识大体,被丞相亲自上表贬斥!”
“你!”
李严一时气急,捂着心口有些喘不过来气,胸膛起伏一阵,站立不稳,眼见就要倒下,坐在一旁的费祎见状赶紧将李严扶稳。
“哦?这是又开始要做戏了?”魏延接着追加了一句话。
费祎侧脸看向魏延,略带焦急的低喊:“文长且让一让吧,你领此处军事,出兵就好,又何必与李公多言呢!”
魏延此刻方觉有些不妥,尴尬的看了几瞬后,又与刘邕对视一眼,站起身来说道:“劳烦文伟照应着些,我去巡营。”
说罢,径直走了出去,刘邕不愿多惹是非,告了声罪,也随魏延身后一并走了出去。
费祎独自一人守在此处,虽说此前他也建议过诸葛亮隐诛李严,但那是出于公心、让丞相来为。而此刻李严倒在自己身旁捂着心口,这个麻烦,他又如何肯担?
躲,费祎肯定是躲不过去的。
费祎跪坐李严身旁轻声安抚,过了半刻钟左右,李严这才缓过神来,眼中竟闪着些泪光,咬牙切齿的说道:
“气煞我也,李严此生何时受到过如此折辱!”
费祎小声安抚道:“李公受了委屈了,待此处打完回军与丞相汇合后,我自去与丞相说明,请他责斥文长!”
李严看了看费祎,却终是没有回应,连叹息都没有,而是重重的闭起双眼,将眼中仅存的一丝泪水挤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