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史书之上,天子立本纪,名臣立传,今日朝堂,哪个不喜?
也说宫城之外,苏家府邸,枢密院派的差役飞奔来报喜。
程霁月岂能不是喜出望外?
带着扈三娘与顾大嫂,那是赏赐连连,赏赐报喜之人,也赏赐家中奴仆,家中奴仆也是喜不自禁。
不仅仅是因为这点赏钱,更因为这家门之昌,奴仆岂能不跟着大受其益?便是看个门,都能是肥差。
顾大嫂在吩咐煮鸡烧鸭买羊肉,扈三娘只管带人去打酒。
三个女子坐家中,自也推杯换盏起来。
顾大嫂欣喜在说:“此番大功,相公自当高升连连,想来我家那口子,定也是有得升迁了,倒也不知,这回能不能也弄个将军之名!”
便也有看扈三娘,又笑:“还有你家兄长,你家兄长便是相公还未真正发迹之时,就跟在相公身边听用,而今里,也到六品了,再立一功,怎么也当有个将军在手!你扈家本就是豪强之家,要人有人要钱有钱,此番岂不门楣也高起来了,哈哈……”
扈三娘自也是喜,但她不比顾大嫂那中年妇人的性子,只道:“便是有个将军了,也算不得什么呢,咱京东,便是咱东平府,此番将军之家,想来不知多少呢……”
便是顾大嫂又去看程娘子,笑道:“程娘子这辈子,可就好了呢,好得紧……”
程霁月早已不再是少女模样,挽着妇人发髻,虽然面容上还有几分青涩,但模样上已是体态端庄不少,也是近来太子妃那里多受了熏陶……
便也端正在坐,即便吃酒,也要保持一点仪态在身,却又莞尔一笑,只道:“别的无甚多想,只念此番燕云一归,往后就不再有战事了,再也不打仗了……”
如此一说,顾大嫂不免也是点头:“是啊,以往在登州,不打仗,便也在家骂,骂家中男人无能无用,混来混去,混个小小官职,拿点微薄之资,还要我这妇道人家抛头露面去多弄些营生来,而今打仗了,升迁连连,相公大义,挣得也多,我在家中,那是日夜难安……”
程霁月喜是喜的,却是酒来几盏,心底里的忧愁也出来了:“这便是那诗里有云,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燕云之喜,是家国之喜,天下之人岂又知,咱们军将人家,日夜之愁……夫君每每上阵,妇道人家,哪夜不曾惊醒?”
“唉……”顾大嫂自也同感,悲喜交加许就是因为酒,不免提杯再来。
程霁月也吃,却也来说:“我把这般心意说与那些高门妇人来听,说与那些高门女子来听,他们还笑我,只道我是炫耀卖弄……说我这苏程之家,短短时间,可就敌过了人家往上数去好多代的余荫……”
“这京城里,哪里有真正的军将人家?却又哪里懂得军中之苦?只以为咱们家的男人,只管是往那战阵将台一坐,左右呼和几番,挥着大手,就得了功劳呢。大娘子往后不与她们多说这些就是……”
顾大嫂在安慰,便也懂得这些东京高门家中的妇人之想,不免都真以为领兵打仗,只如话本戏文,点了兵,出了门,大帐几言,将台一坐,几番命令去,士卒往前冲杀,功劳就到。
扈三娘却是一语来:“与其这般在家中担惊受怕,我倒是更愿随着他们男人上阵去,随着相公出生入死去,只管生死就在眼前,死也罢了!”
却是程霁月转头看来,看着扈三娘,上下去打量……
顾大嫂却也打量去,便是她开口问:“三娘昔日,如何与相公相熟?”
这事吧,是个八卦,昔日里,相公不过阳谷县一个都头,与本地豪强交好,那也正常,与豪强家中女子交好,这就奇怪了……
乃至,相公一语去,这位女子当真就来奔走,护卫在知府相公之家……
却见扈三娘来答:“那时节,与相公在扈家庄相遇,比试过武艺……”
“哦,原是这般……”顾大嫂点着头,又笑问:“那定是输了。”
“嗯……”扈三娘脑海里,回忆的片段也就有了,只管一想去,想得好多来,甚至也想得打马在苏相公跟前来去耍弄的场景……
顾大嫂看着扈三娘,陡然一语:“吃酒!”
“吃酒吃酒……”扈三娘连忙去抬杯,甚至有几分慌乱,生怕刚才自己暴露出了一点什么来。
酒慢慢在吃,今日东京城,不知多少人在吃酒,便是连天子都在吃酒,那些相公们,个个都在酒桌之上。
今日之喜,当也该是普天同庆。
燕京城里,正也在忙,忙着要弄个大场面,天子南去的大场面,要让故旧臣子,满场百姓,与天子哭成一团!
跟着天子十里二十里去送,哭得一路泪水流淌能汇成河流。
这也是苏武故意如此,燕云之民越念故国,越念天子,就越恨女真,天子诏书之下,苏武这兄弟家来帮衬的,就能越得民心……
这事得好好弄,得计划好。
不免也有各处军情飞奔而来,天子诏书一到,自是一个城池一个城池在开。
只待城池皆开,兄弟家的感情就要来了,苏武得发粮发布,这事也得赶紧做,别的地方是指望不上的,指望京东两路,还可指望一下大名府李纲,然后,就只有指望苏武口袋里的钱了。
吴用那搜刮之事,已然也要开始,人手都给配得足足,乃至还要李处温也出些人来配合。
苏武作为老板,就只有两个要求,目的上,要多,要很多很多,手段上,要体面,要体体面面!
吴用那是焦头烂额,在他看来,这老板就是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这不是为难人吗?
吴用也知,不为难人的事,怎么能显出他手段之高?能力之强?
得办,得办好!
夜深,差事忙碌一通,便是童贯与苏武对坐,独独两人,再无旁人。
二人也有几杯小酌,忙碌过后,不免也要说点掏心窝子的话。
是苏武来问:“枢相,这镇守燕云之事,不知枢相如何打算?”
童贯此时不比苏武,心情上心态上,极其放松,只管说来:“那只看官家如何定夺了……”
苏武此时,早已感受到了童贯这种状态,心气散了的状态,只问:“枢相往后,当真不管事了?一心颐养天年?”
童贯点头来:“此燕云之酒,不比我大宋美味啊……子卿啊,老了,当真老了,六十有七,六十有八了……你说,我还求什么呢?我无儿孙,真说起来,待你当真如待儿孙呐,但你也不需要什么照拂了,其实呢,我也不知真有儿孙会是个什么感觉,这辈子是感受不到了,我看你来,你比我年轻时候可强得太多,如此,不颐养天年去,还待做甚?”
苏武皱眉来,一语忧愁:“枢相啊,许一切,并不如枢相想得那么好!”
童贯笑着摆手:“你放心,只待我入京去,亦如头前那般,我往天子当面去说,许你个签书枢密院事,不在话下!”
苏武点头:“白日里,枢相与众多军将相公们,也是这么说的,我岂能不信?军将们个个也喜,便是想着我入枢密院,他们日子更也好过,都是同生共死的兄弟,都信得我来,只管我在朝中,他们也喜!都说枢相恩情之大,此生我自也不能忘怀!”
童贯摆摆手:“逢年过节,来看看我就罢了,与我吃上几杯,哈哈……”
苏武却还是皱眉:“也怕,也怕啊……”
“怕什么?而今还怕什么?天子对你,那也是欢喜得紧,可不是因为我帮你去天子那里说个签书枢密院事的官职,才觉得你不需照拂了,是天子对你欢喜,我才觉得你不需旁人照拂了……”
童贯说来,小酒在口边轻轻来抿,他年纪大吃不得多,但此时又想吃要吃,所以一盏分作几口来。
“许是枢相近来多喜,喜便也忘了忧去,少了几分思索,你不在京,而今我不是那军将,是此番之副使,许朝中已然在议,朝中之议,不外乎正使副使三人……”
苏武话语在说,也看童贯。
童贯笑着摆手:“哎呀,且吃酒,你放心,只待我带着辽天子回京去,你的事啊,跑不了的,此番如此之功,哪里还有二话?”
苏武不言,那就吃酒吧!童贯真的不一样了,那就随他去,开心就好。
苏武刚才之言,便是当真心中有数,他知道,蔡京之辈,岂能放过机会?
也说这战事,这战事吧,真看纸面,军汉军将,其实谈不上多大功劳,苏武心知肚明。但不免也是那句话,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这伐辽的故事,真把事情如实说起来,也没什么精彩纷呈,世人听故事,若是听得一万兵大破十万敌,那自是激动不已,牛逼牛逼,厉害厉害,无敌无敌!
若是如苏武这般,二十万军,步步为营,打了个几千骑,这故事听来,哦,胜了?不胜才奇怪呢。
但世人哪里又知,世间真会发生二十万军被几千骑打得尸横遍野之事?即便知道,那也是以前的故事,那是那故事里的人是傻逼!
苏武其实不难受不烦恼,有些事,不得不想,有些事,未必不好。
世人之视野,都是从上至下的,都以为权柄在东京,大事要事,前程前景,都在东京。
但苏武视野不同,他的视野里,是从下至上的,他的权柄,在地方,在那些泥腿子军汉,在地方上的人心民心。
他唯一担忧的是,自己不能回到京东,只要能回京东,再好不过,许多事,经营与发展,他在当面,更来得直接,更来得方便。
若他在京,本就是时不我待之局,自还有很多不方便,乃至效率低下。
与东京那些虫豸为伍,一来心情不好,二来效率低下。
三来,许还真一个不慎,要着了那些老家伙的道,每日来来去去,占据苏武脑海里的事,都是应对应付这些事,着实疲惫。
不如归京东去,一心谋事,来日战事不可避免,来日,这大宋朝,还能有谁?
乃至,苏武与天子那点事,有时候,距离还能产生美,白月光就是最好的,不用日日相伴,日日相伴,反而可能生厌。
许不全是担忧天子对他苏武生厌,而是苏武担心自己,怕自己厌得越来越多了,一时忍不住当场要发作!
只看童贯满脸是幸福,正在吃酒,吃得是摇头晃脑,哪哪都美。
苏武也想,圣旨可能就要来了吧,当就在路上了……
(兄弟们,晚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