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在过江,顺顺利利。
苏武早已离开了西军所部,打马去追童贯的车驾,也不参与韩世忠与梁红玉之间的事情。
在扬州,童贯苏武便上了船,顺着运河水道,先往汴京而回。
京中,正也收到童贯的捷报。
天子喜不自禁,诸般相公皆是进宫来贺。
左掖门外,那是列班站了一大堆,官居一品之太师蔡京,七十三岁,老态龙钟的模样站在最头前。
其次才是王黼,后面还有许多人,蔡攸,白时中,李邦彦,张邦昌……
众人也是互相寒暄,来去拜见。
王黼也在给蔡京行礼:“太师,近来可好?”
蔡京站在最头前,双手插在袖笼之中,微微闭眼,好似还未睡醒一般,却是口中答话:“老了,行将就木,有什么好与不好,老而不死是为贼,许也偷活不得几日……”
王黼笑着来说:“太师这是哪里话?听太师说话,依旧中气十足,看太师这体态,也是康泰非常,且还长寿呢!”
蔡京依旧是闭眼,却笑:“比不得你们年轻人了,活得太久有什么用,徒增嫌弃而已……”
“谁敢嫌弃太师啊……”王黼又道。
蔡京忽然微微睁眼,看了看王黼,笑着说:“老了,自就让人嫌,老了,自就不讨喜。”
王黼哪里能不懂蔡京这话语深意?却也无所谓,便是换了一个话题:“童枢密此番回京,带着大胜之势,想来也是兵强马壮,那马植之事,已然许久了,此番童枢密回来之后,只怕就要议这件事了……”
“老夫一个山野之人,王相公与我说这些作甚啊?”蔡京又把眼睛闭了起来。
“此事,事关重大,太师乃是柱国之石,岂能不过问一二?”王黼如此说着。
“唉……过问又如何?谁还能听老夫一个行将就木之人的话语?”
“太师,毕竟这战事在河北河东之地也!”
“嗯?与辽之事,那自就在河北……有何不妥之处?”蔡京又问。
哑谜算是打不动了,王黼便直白一语来:“太师有所不知,头前啊,童枢密来捷报,也还有上书之事,说是河北河东之边事,要巡一巡,过问一二,以备不时之需……”
“哦……好事好事!”蔡京点头笑着,笑容里话语里,充满了那种老狐狸的意味。
王黼有些无奈,想得一想,又道:“还请太师指教提点一二,这巡边之事若是真要去做,这朝廷里,又该如何与童枢密相与,总归是要和和气气才是……”
蔡京便又睁开了眼,只管往后看看,放眼望去,这朝堂上下,哪个不是他的后辈?
真论起来,这朝堂内外之人,哪个不受他蔡京几番抬举之恩?
只管是蔡京视线往后看,众人哪个迎着目光,不是躬身拱手?
就说眼前这王黼,如今也是翅膀硬了,不是昔日了,昔日里,王黼王相公可没少受蔡太师之恩惠,那时节,王黼给蔡京拍的马屁,能用箩筐来装。
倒是王黼能钻营,会做事,先攀上了梁师成,再又得了天子宠爱,超晋八级也不是事。
如今里,不一样了……
蔡京看王黼,这点小手段,算个什么呢?
蔡京只问一语:“王相公,这马植之事,你是何意啊?”
王黼被反问一语,便是来答:“依我之见,战端不宜轻开……”
“那你就去禀奏陛下就是……”蔡京答着。
“倒也不知太师之见如何……”王黼又问。
“我啊,老了……”
“哪里哪里,太师老成持重,这般大事,我辈后进不敢轻易定夺,还盼望太师来主持大局……”
“话语是真好听,那我就说了?”蔡京睁开眼了。
“太师请!”
“那就打,打嘛,辽人如今苟延残喘,此时不打,更待何时?”蔡京脸上含笑。
“那……太师既然如此说了,那就打,我便与官家说,打!”王黼正色来说。
蔡京又笑:“你啊你啊……这门心思真是活络,我说,打也挺好,不打也挺好,打有打的好,不打有不打的好……”
王黼面色微微有变,好似被耍弄了一番,却还挤着笑脸来说:“太师当想定此事才是!如此,官家问来,也好有个答复。”
“这事啊,没那么重要……”蔡京摆着手。
“天下大事,在祀与戎,此事便是天大的事也!”
“嘿嘿……功劳在谁才重要!”蔡京如此一语,便说直白了,也就把王黼所有的心思都挑出来了。
王黼也不尴尬,只道:“那谭稹,不争气啊……”
“你啊,年轻,年轻人呢,就是锐意进取,你若想打,你就去与童枢密好好商议,你若不想打,那你也当与童枢密好好商议,何必来问我一个老朽?”
蔡京不粘锅,更是不表明自己的态度。
王黼在一旁,有些无奈,便是沉默起来,也想其中复杂之势,其实简单。
他显然是赞同出兵之事,但要一个完美的方式,这个方式要保证一点,若胜了,要有功劳。若不胜,要不负责。
现在所想,不是如何推进此事,而是先要保证自己对不好的结果不用负责任,再去想好的结果有功劳。
王黼也急,因为他忽然感觉自己插手不上这件事,河北的事他插手不上,军中之事,如今童贯更是如日中天,他也插手不上。
只看,那左掖门就开了,众人跟着蔡京鱼贯而入,倒是蔡京脚步不快,众人脚步也就慢了下来,只管慢慢往皇城内走去。
只待众人到得垂拱大殿,天子姗姗来迟,端坐明堂。
一番拜见,天子早已喜上眉梢,开口:“贼寇之辈,妄议天命,如今俯首在擒,当祝捷太庙,祭告天地祖先,此事啊,要盛大,更也是要昭告天下之人,九鼎安定,天命之所归也!”
王黼立马就接:“为社稷贺,为天下苍生贺,为陛下贺!”
随后,众人连连来贺。
皇帝接着来说:“此番,有功者大赏,还当天下大赦,以仁义传扬!”
王黼还是接得最快:“陛下之恩德,远播四海,泽披天下!”
这话语,听来真是舒爽,皇帝已然从端坐站起:“朕也想见见那贼首方腊,且问问他,大宋何处不好?何处亏待,他为何要如此蛊惑人心为祸一方!”
王黼又道:“陛下,狼子野心罢了!”
“朕要当面问问他!”皇帝说得认真,他显然真要与人理论一番,他这么好的一个人,到底何处失了德?那方腊非要如此祸国殃民?
这不免也是一种胜利者的姿态,不仅要在军事上审判逆贼,更也要在思想与道德上审判逆贼。
这般,岂不是成就感?
所谓好大喜功,往往就是这种成就感在作祟。
接下来,就要议一下太庙祝捷之事,这也很重要,祭祀从来都是一个国家的头等大事。
朝会也无其他,今日就是高兴事,大家聚在一起商量如何庆祝。
宰相王黼,自是最会,如何组织百姓净街,如何献俘仪式,如何太庙祭祀……
过得好几日,童贯与苏武先行入京来,也要配合这些,把流程都弄清楚,然后再去下令诸部,怎么配合。
入京的苏武,便也是第一次在中书门下政事堂里,参与议事。
当然,也议论不了什么,其实是安排工作,宰相王黼亲自安排工作,苏武拿笔记好,一一配合。
先是要挑选那些雄壮精锐之军,以为检校来观,就是阅兵,阅给百姓看,阅给天子看。
然后献俘大庆门前,再把方腊带到天子面前,由天子亲自审理定夺。
再往太庙祝捷大典……
其实,繁复非常,听得苏武头都大了,也不用选,他显然就是阅兵总指挥。
城外怎么驻扎,哪些部曲入城校阅,怎么进城,什么路线去走,怎么出城,怎么在一百万多人口的城池里维持秩序……
还要加紧采买许多东西,旌旗要多,多到遍地招展,甲胄要明,兵刃要光,马匹要壮……
领导们可不干活,就出一句话,苏武跑断腿。
他甚至还得亲自在汴京城的街道里走几圈,选定路线与进出的城门。
苏武也知道,宋辽之战要开了,一切都为这件事在做准备,阅兵也是在为这件事做准备,信心很重要。
政事堂里开完会,苏武就回枢密院,枢密院里再开会,把那些部曲入京校阅之事定下来,再发公文,哪怕各部还在路上走,也要忙起来。
身高挑一挑,体格挑一挑,长相挑一挑,甲胄该修的修,马匹该洗的洗……
忙来忙去,再回家,苏武给老丈人买的宅子,如今倒也多了不少奴仆下人,只是没主人在家住。
程浩还没回来,他还在路上忙着大军沿路之事。
睡得一觉起来,继续忙,各种章程,各种细节,都要一一落实完善,也是花钱。
童贯也在忙,忙着见一见天子,见一见蔡京,见一见王黼,见许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