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宝玉院。
宝玉神情似悲似愤,站在窗口半仰着头,一副无语问苍天姿态,秋月脸庞上挂着闲愁轻恨。
窗外微风吹拂,衣袖飘动,让他生出潇洒之意,自怜之情,却没留意清风做怪,显露他鼓起的肚腩。
袭人和麝月带着小丫鬟来回忙碌,将一片狼藉的房间打扫清理,费半个时辰才恢复如初。
只是博古架上空了大半,书案上精巧摆设少许多,整个房间显得有些空落闹心。
袭人一边扶正房中座椅,对麝月说道:“那个丰儿不是省油的灯,还不知怎么和二奶奶说道。
我担心她会招来事情,到时二爷又要被人编排,再这么折腾下去,西府地界真就难待了。
万一要来了事情,我们要想好应付的说辞,不能让二爷再吃亏下脸面了。”
这时秋纹进屋给宝玉上了热茶,讨好说道:“二爷喝口茶,不用为这些不值当的事生气。”
又对袭人说道:“姐姐也是二爷房里顶尖人物,贤惠灵醒个个称道,怎还怕丰儿这打杂跑腿的毛丫头。
就这么个不起眼的小丫鬟,还能把我们二爷给辖制住,让人听去笑话。”
麝月冷笑道:“你还是先管好自己的破嘴,人家即便是打杂跑腿的毛丫头,也比你得势十倍。
平儿去东府伺候琮三爷,这小丫头愈发得二奶奶重用,我劝你还是别瞎咧咧。
你以为二奶奶手底下养的人,都跟你一样只会搬弄口舌,你这话传人家耳里,就看她怎么收拾你!”
秋纹被麝月一顿话讥讽奚落,觉得在宝玉跟前丢了
脸面,她虽气得满脸通红,却被怼得说不出一句。
麝月出名的牙尖嘴利,秋纹一向有些惧怕,要论吵架的本事,两个她都不是麝月对手。
袭人听了秋纹冷嘲热讽言辞,即便她性子柔顺,颇有心机,很少脸面上与人过不去,心中也十分恼怒。
原先月例缓发之事,本想先捂着不说,就是被秋纹捅到王夫人耳中,让自己和麝月都有些狼狈。
经过这些事情,袭人对秋纹愈发厌恶,冷冷说道:“秋纹,你先出去,让二爷也清净一回。
你要在院里待的不自在,看我们几个都不顺眼,我自会和太太去说,给你换个顺心的地方!”
秋纹听了这话,脸色不由一变,没想到一向温顺的袭人,竟会说出这种冷话。
但她却不认为袭人只是吓唬他,如今袭人是宝玉的屋里人,有了名分的准姨娘,已算是半个主子。
如今两人的身份已有了差距,自然让她对袭人多了忌惮。
秋纹想爬宝玉的床铺,这等心思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同院子的袭人和麝月
麝月倒还罢了,袭人难道会愿意将来多一人争宠?
她要是铁了心肠,趁自己还没有名分,提早对付整治自己,秋纹自问扛不过去。
所以袭人冷话一说,秋纹便识相住嘴,暗中嘀咕几句,便灰溜溜出了房间。
宝玉见了这等场景,想起今日挫折,愈发觉得世道艰难,人事污浊,难容清白。
举头叹道:“庸俗,你们这等勾心斗角,蝇营狗苟,难道不嫌无趣,女儿家的钟灵毓秀,半点都不要了。”
他说着便只顾自摇了摇头,神情萧索的进了内室。
麝月听了宝玉之言,眉头微一皱,往日她听惯宝玉这等散话,早已熟视无睹,但今日听见却异常刺耳。
她自小和平儿要好,想到因平儿入东府之事,二爷几次莽撞招惹,让旁人看够笑话。
以往并没遇上这等事情,麝月从不知宝玉这等做派。
但她在宝玉身边多年,只是稍加思量,便将他隐蔽心思猜得清楚。
不外乎宝玉从小被人骄纵,从来就是荣国府的凤凰,口里说怜惜女儿,心里觉得好东西都该是他的。
他见平儿生的美貌,如今却给了琮三爷,倒像是琮三爷欠了他似的,总要拐弯抹角找茬搅合。
心里还指不定找光明正大理由,觉得旁人都不清白,全部都对不住他。
如今砸了一屋子古玩,自己和袭人正替他担忧应对,他还在旁说散话,莫非给他使劲都是白费?
只是二爷这样行事,左右没有用处,到头只让人耻笑,再这样胡混下去,真不知还闹什么事情……
袭人和麝月正各自心中发愁,突然门外传来一片脚步声,似乎有许多人进了院子。
她们各自有些心惊,这等动静不免让人生出不安。
很快看到林之孝家的风火般进来,身后还带了六个婆子,抬着三口木箱子,颇有些气势汹汹。
袭人和麝月各自惊疑,不知这场面是个什么章法。
袭人神情有些发僵,问道:“林大娘怎么有空过来,还带这些人,不知是来做什么的?”
林之孝家的神情冷漠,说道:“宝二爷自己生气,砸了一屋子西府古玩出气,这事二奶奶已知道。”
袭人和麝月听了这话,各自都脸色大变,丰儿回去不过半个时辰,二奶奶便要发难,好凌厉手段。
林之孝家的对身边婆子说道:“你们还不办事,愣在那里干嘛!”
那几个婆子放下手中木箱,几乎一拥而上,将博古架上剩余古玩,各自小心拿下。
其中包括彩云从宝玉手中死命抢下,那尊奇巧珍惜的脂玉岁寒三友镂空玉香炉。
几个婆子用软绸丝绵等物,将取下的古玩各自包裹,依次装入木箱,动作十分轻便麻利。
袭人和麝月都大惊失色,一时都吓得楞在那里。
最后还是袭人反应过来,连忙上前阻拦那些婆子行事。
神情惊恐的说道:“林大娘这是什么意思,怎搬起二爷房里的物件,老太太知晓可是不依的。”
林之孝家的冷笑道:“二奶奶已发话,既然你们不喜祖宗留下的东西,那就都不用摆设了。
屋里剩下的古玩物件,全部收回库里保存,也算给后辈子嗣多留家底,省得都被你们糟践了。
你说搬走宝二爷的物件,老太太不依,难道宝二爷砸了西府家当,老太太就会依得!
宝二爷砸的六件古玩,都在西府公中入册,都是上等的东西,老辈传下的稀罕物件。
这些可都是琮三爷承袭的家私,不能说砸了就砸了,里外怎么都糊弄不过去。
袭人,你也是西府老人,如今二房老爷太太都搬去东路院。
三爷顾忌堂房兄弟情分,宝二爷即便留在西府,他也从不说一句闲话。
只当是留他在老太太身边孝敬,兄友弟恭,隔房礼数,三爷该做的都已做了。
可宝二爷半点不念三爷的好,自个儿生气,便拿三爷的家业出气,你要是能说出个对字,我老婆子便服你!”
林之孝家的话语尖厉,盛气凌人,道理堂堂正正,根本不容人反驳,袭人听了已脸色惨白。
她虽然有些心机,但是言辞口才,却没麝月这等急智,被林之孝家的一番质问,哑口无言。
袭人不自觉看向麝月,这等情形之下,只有麝月这等口才,方能对付几句,总不能眼瞅让人搬空屋子。
只是麝月此时也脸色难看,对着袭人求助的目光,微微摇了摇头。
袭人醒悟过来,麝月心思精明,比自己有急智,她觉得不该出言阻拦,这才一言不发。
不要说麝月出言应对,便是宝二爷出面也拦不住,西府只有老太太发话,才会有些管用。
但林之孝家的这么大阵仗,连箱子都让人抬来,这是二奶奶发了狠,明摆着要打个措手不及。
可如今哪里来得及通知老太太,即便真的让老太太拦下,可就把二奶奶得罪死了。
人家可是西府当家奶奶,自己和麝月只是奴才丫头,胳膊肘拧不过大腿,不过以卵击石罢了。
即便自己做了二爷的入房女人,眼下也只是个空头名分,二奶奶有许多办法能整死自己……
袭人不过稍许迟疑,博古架上七八件古玩,书桌上蟾宫折桂青玉笔洗,案几上乌木雕花大理石桌屏。
摆在明眼处好几件古玩,都被几个婆子搜罗一空。
其中一个婆子还拿着本账册,对比房中各物指指点点,分派他人取走对应物件。
很快墙上悬挂的古剑、古琴、镶嵌墙上玉雕悬瓶等物,都被婆子取下装箱,动作伶俐,抄家一般顺溜。
等到房子可见古玩器具都被搜刮,林之孝家的又挥了挥手,两个婆子抬出另外一箱。
林之孝家的说道:“这一箱都是新购新物件,送给宝二爷摆设,左右不值几个钱,砸了也不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