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15号,宋时微早上睁眼,发现父母也已经起床了。
宋作民昨晚是自己睡的,当然肯定不是睡沙发。
拥有300平的大平层,男人即便和妻子吵架,也不会沦落到睡沙发的地步,随便挑个卧室就能躺下。
只是吵完架后的夫妻,在家里谁都不搭理谁,哪怕面对面的擦身而过,也是互相冷着一张脸。
有点像是大学宿舍里发生矛盾的室友。
不过两者不同的是,室友之间不说话会尴尬,吵完架的夫妻不会,而且他们都会搭理自己的孩子。
“微微起床啦?”
宋作民正在客厅打八段锦,看到闺女穿着短袖睡衣走出来。
宋董立刻停下手中的动作,兑了一杯温开水递过去:“润润嗓子。”
宋时微正小口喝着的时候,陆曼也从卧室里出来,手上拿着一件稍厚点的居家外套。
“早上有点冷,先穿着。”
陆教授语气没那么友好,像一个严厉的高中班主任。
但是把外套披到闺女身上的动作又很轻柔,然后看都不看一眼宋作民,自顾自的去厨房让阿姨准备早餐。
吃早饭的时候,按照陆曼的习惯,本该又是静悄悄的。
但是吃到一半的时候,她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陆曼本不想搭理,但是一直“嗡嗡”震动,最后只能皱着眉头拿起手机。
不过看见来电显示,原本不耐烦的神情突然舒缓下来。
她接通以后,听了一会儿说道:
“朱蕾,你爸爸不是已经转到南方医科了吗?那里是粤东治疗尿毒症最好的医院,你为什么又想着退学?”
“我知道最后都要换肾,但那是一两年以后的事了,你先安心的读研!”
“实验结果错了就错了,做学术不可能有一帆风顺的时候。选择了这条路就要坚定的走下去,我上午回学校,咱们分析下你的实验结果,一起查找错误的地方。”
“你不要谢我,也不要哭,我既然把你们录入门下,就要稳稳当当看着你们毕业。”
……
陆曼打完电话,摇摇头放下手机。
但是吃饭的速度,明显快了许多,好像在赶着时间。
宋作民在旁边默默吃着馒头,他知道朱蕾这个学生。
很刻苦也很有悟性,所以报考妻子的研究生一下子就通过了,只是命运多舛,母亲早逝父亲罹患尿毒症,她很多次表露出退学赚钱照顾父亲的念头。
不过都被妻子拦住了,并且还托关系把朱蕾父亲送到南方医科大学的肾内科,平时透析的费用,也都是妻子在垫付。
其实类似的事情,在妻子的教学生涯里,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哎~”
宋作民叹了口气。
为什么妻子对她门下的学生,那么包容与负责,并且能够设身处地理解他们的不容易。
为什么偏偏对家里人,就要有那么强的控制欲。
“咳……”
宋作民清了清嗓子,闲聊似的问道:“小朱吗?”
陆曼有些奇怪,平时两人吵架不会这么快和好,难道这次是他良心发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嗯。 ”
所以,陆曼应了一声。
“小朱生活也挺不容易的。”
宋作民叹道:“有什么力所能及的方便,我们都可以提供。”
“好。 ”
陆曼点点头,丈夫的这些话,让她感到一丝熨帖。
“对了。 ”
宋作民又问道:“我记得你还有个已经毕业的学生叫杨瑞丰,他之前恋爱时好像被女方家人嫌弃,一度为情所困想自杀,现在怎么样了?”
“都准备结婚了!”
提前这个学生,陆教授顿时有了兴致,这可是她引以为豪的事情之一。
毕竟促成了一段姻缘,甚至是挽救了一个年轻人的生命。
“小杨最后一次想自杀的时候,我就找到了女生的父母。”
陆曼眼中都是得意的神色:“我和他们打了包票,不要嫌弃小杨是从山里来的孩子,他是真正的潜力股,你看现在……”
“小杨在日本读博,发了好几篇顶刊,还没回来已经被中科院生物研究所预定了。”
陆曼笑吟吟的,连眉间的皱纹仿佛都被抚平:“听说这对年轻人准备在暑假摆酒,还邀请我去当证婚人呢。”
“真好。”
宋作民自言自语的说道:“陈着所表现出来的潜力,不知道比小杨高多少……”
陆曼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宋董在这里等着自己呢。
可是那能一样吗?
学生只是学生,他们有可以不听自己的权利,自己对他们的责任也可大可小。
换句话说,学生在自己心里永远都有“试错”空间。
但是闺女不行,她必须按照我设计好的路线去读书和择偶。
再说了,让她找一个家庭条件出众的藤校精英,毕业以后定居国外,这是在害她吗?
当初闺女读这个破中大,没有选择去读北大,陆曼就已经把这个责任怪到了陈着身上。
“我要去学校了。”
陆曼打断丈夫的劝说。
今天是周六,但是为了安抚朱蕾的情绪,陆教授还是打算回学校,帮助学生查找实验中的问题。
至于丈夫的观点,陆曼一点都不想听,也懒得再争辩。
等到微微以后出国读书,找到一个门当户对的男朋友,他们就知道当年这个决策多么的正确!
发现妻子压根没有交流的欲望,宋作民只能把一股无力的憋闷,任由它躺在心底。
不过下楼之前,陆曼也关心似的问着闺女:“今天有什么安排?”
夫妻间吵架,他们可能因为心里有气,好几天都互不搭理。
但是父母和子女之间吵架,只要睡一觉,或者吃顿饭的功夫,父母就觉得这事已经过去了。
并且,只要父母觉得觉得过去了,子女必须也放下芥蒂,不然就是不听话、不懂事、不孝顺。
“上午看游戏公司的资料。”
宋时微淡声回道:“下午去学校看辩论赛。”
“喔。 ”
陆曼知道闺女投资了沪城的一家网络科技公司,据说最近有款游戏要发布。
可是没走两步,陆曼脚步突然顿了一下。
“你真是去看辩论赛的吗?”
陆教授目光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尖锐,紧紧盯着闺女。
毕竟自己阻止了他们一起过生日的计划,不知道陈着那个心思极多的男生,又会想出什么点子来应付。
“是。 ”
宋时微坦坦荡荡的回道,本来也是这样的安排。
不过母亲这种怀疑的态度,让那本就窒息的枷锁,好像突然长出来一排尖尖的荆棘,一呼一吸间都极为不畅。
“确定吗?”
不过陆曼好像并不太相信,她犹豫一下,最终还是问道:“有什么证据,让我相信真的有辩论赛?”
“够了!”
宋作民大声打断:“你这是在做什么?”
宋作民感觉妻子已经疯魔了,这种话就是在严重伤害家庭成员之间的信任。
宋时微也是非常惊讶,没想到母亲居然提出这种过分的要求。
她抬起头,怔怔的看向母亲。
陆曼心中也闪过一丝不妥,但是脑海里更坚定的声音是“都是为了她好、她以后迟早会感激我、现在心肠必须要硬一点……”
于是,陆教授不避不闪的回应着闺女的眼神。
半晌后,宋时微似乎明白了,像一尊冰冷雕塑般的站立片刻,打开了手机QQ.
班级群里,同学们正在热热闹闹的讨论:
“下午辩论赛要加油啊,必须要把经济班给干下去!”
“只可惜我们论点不太好,大学的重点居然是恋爱。”
“喂喂喂,你们两个家伙,我们这是内部比试,主要是为了选拔参加校内比赛的成员,不要太敌视人家啊。”
……
陆教授看了几条信息,终于不再怀疑。
最近华农也在搞辩论赛,校园里那几株樱花树下,经常有一群同学坐在下面准备材料。
“看完早点回来吃饭。”
陆曼收起质问的语气,不过即便是叮嘱,也下意识带着命令的口吻。
“好。 ”
宋时微机械般的应了一声,吃完最后一口粥,起身离开饭厅。
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区别,不过走回卧室的幽凉背影里,平静的如同覆盖于海上的坚冰。
表面上无风无浪,实则冰下早已是波涛汹涌。
“迟早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宋作民忿忿的对妻子说道。
“我不会后悔!”
陆教授像是一位刚愎自用的国王。
这个家就是她的国土,家人就是她的臣民,所有人和事必须听从她的安排。
“但我已经后悔了。”
宋作民看都不看妻子,丢下筷子径直离开。
“你后悔什么?”
陆教授莫名的一慌,在身后大声的质问。
宋作民没有回应,但是那两个字,在心中越来越清晰。
以前不是没有想过离婚,但是对妻子的感情,始终没办法真正割舍得下。
另外,离婚身份不仅会影响体制内的领导形象,还会影响到正在读高中的闺女。
可是现在这样下去,宋作民感觉妻子已经偏执到进入一条死胡同。
他真的害怕,闺女有一天会忍受不了酿成惨剧。
“等孩子上大学就离婚……”
来到书房的宋作民,闭眼自嘲起来。
原来自己和许许多多中年人一样,终于也要走到了这一步。
……
下午两点半左右,宋时微出现在中大南校区门口。
陈着今天是在办公室里度过的,他上午和姚蓝向清这些外派长沙的员工,通过QQ语音聊了很多,对一些问题给予批复,有效推动市场开拓的速度。
一直忙到下午,感觉时间差不多了,于是提前站在公交站台等待。
看着宋时微一步步从公交车上走下来,陈着先观察她的神色,清冷柔和的脸蛋稍显苍白。
有一点像,陈着刚重生时,第一次见到宋时微的模样。
那个时候,陈着还没有走进她的世界,也正是长年累月在陆教授“爱的枷锁”之下,被压抑最严重的时刻。
陈着心里有数了,可能是在家里,发生了一些让sweet姐感觉回到那个阶段的冲突。
陈着没有多问。
不问不代表不关心,既然那是一段不美好的记忆,何必还要再去重复一遍。
成熟男人与年轻男生的最大区别,就是面对问题的时候,能够不急不躁的先观察、再思考,最后才以合适的方式解决。
而不是冲上去就问“你怎么了?你别冷着脸不吱声啊?有什么你说啊,真是急死我了……”
这样的交流方式,虽然本意也是在关心,但最后很可能产生相悖的效果。
“今天中午在科技谷的食堂吃饭……”
陈着开口说话了,挑了件很寻常的小事:“我不小心把一块红烧肉掉到桌上了。”
宋时微看向陈着,等着他接下来的讲述。
“你也知道科技谷的食堂有点贵。”
陈着咂咂嘴说道:“一碗红烧肉要4块钱,而且里面只有几片肉。我当时就在想,肉掉桌上了,怎么样才能毫无心理障碍的重新吃到嘴里呢?”
“你说怎么办才好?”
陈着故意把问题抛过去,分散sweet姐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