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康官道。
一行人马正在飞速奔驰。
大概有四千余人的甲士,还有数百人的精骑,这在南边是非常罕见的,这些人列成了长阵,行军速度极快。
远处的山坡上有几个樵夫,看到这动静,吓得掉头就跑。
在大军之中,则是有数驾马车,同样走的极快。
为了能顺利突围,陈顼将随行人马给散开了,像服侍的宫女阉人之流先被遣散,而后是那些无法快速赶路的老弱,就连一些宗室,都被陈顼丢弃在了吴兴。
他挑选了最重要的那么一批人,在没有提前告知的情况下,便带着军士们迅速离开,过武康而往南,准备趁着高延宗和淳于量没有会合的时机穿过他们的控制区,逃到南边去。
陈国丧失了江北之后,建康的位置就变得极为尴尬,与敌人隔江对视,太过危险,但是陈国的疆土还算是辽阔,往南还有大片的疆域可以驻守,虽说那些地方的生存环境较为恶劣,但是至少比过去是要好许多的,不是完全不能住人。
陈顼坐在马车内,马车全速赶路,剧烈的
晃动让陈顼不断的摆动着身体。
而毛喜就坐在他的面前,正是毛喜为他安排了这次的突围。
陈顼已经换了身衣裳,他穿着狩猎时所穿的戎装,戴着弁冠,完完全全的武人模样,腰间佩剑,脸色肃穆。
毛喜同样如此,换上了更方便骑马的衣裳,看起来也颇为干练。
两人面前铺着一张舆图,在剧烈的晃动之中,想要看舆图也并非是简单的事情。
可他们都不敢放慢速度。
毛喜盯着面前的舆图,脸色无比的肃穆。
“袁公会派人在于潜接应我们,我已经跟他说好了,他不能先出击,当下敌人尚且不能确定我们的位置,只知道一个大概,若是袁公的军队在于潜露了头,那敌人就会瞬间知道我们的路线……只怕高延宗和淳于量都会扑过来。”
毛喜的信心来自于袁宪,老袁之前去南边平叛,手里还有些军队,此时正好能来接应他们,护送他们往南,而老袁这个人又是比较能信任的。
突围的地点有很多,而汉人的大规模军队还在后方,淳于量和高延宗手里的军队都不算太多,自己若是找准了缺口,突围还是大有希望的。
从始至终,陈顼都没有说话,一直都是毛喜在讲述自己的想法。
毛喜说完,看向了陈顼,“陛下,当下臣唯一担忧的,就是您带上的这些人……在臣看来,还是应该让他们留在吴兴,勿要让他们跟随。”
陈顼低声说道: “若他们留在吴兴,定然会出卖朕。”
毛喜迟疑了一下,还是壮起胆子说道:“陛下,便是在您的身边,只怕他们也会有不轨的想法。”
“他们知道我们的路线,若是他们将这告知了汉人,只怕……”
“朕安排了人来保护他们,这些侍卫们,各个都是朕精心挑选的,有他们保护,毛公不必担心这些人作乱。”
毛喜皱起眉头,目前也只能是这样了。
这一行人继续赶路。
在队伍的最后方,则是有许多的马车,这些马车里坐的,都是朝中重臣,陈顼所认为的重要之人。
果然,就如陈顼所说的,他们的马车周围,都有骑士贴身保护,确保他们不会掉队,不会‘遇到’什么敌人。
他们如此行了半天的路,还是黄昏时分,他们就停了下来,没有继续赶路。
因为再往前,便是要进入交战范围了。
他们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闯进双方的交战区域,他们这个规模的队伍,只要闯进去,就一定会被发现,因此他们决定先停留在这隐秘的地方休息,等到天黑之后,再尝试着去闯入。
等到马车停下来,这些重臣们摇摇晃晃的从马车上走下来,有的直接开始呕吐,吐得都不成人形了。
南边的道路本来就崎岖,加上这赶路速度,坐马车简直是遭罪,重臣们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
甲士们站在不远处,冷冷的盯着他们。
身边也没有来服侍他们的人。
看着此情此景,这些人只觉得悲凉,忍不住擦起眼泪。
他们不能生火,就只能吃些冷食。
孔范看了看周围的甲士,“这是有小人作祟啊……如今关键的时候,还唆使陛下使人盯着我们。”
他低声说着,又看向了周围的几个好友们。
“难怪大陈会落到如此地步。”
他说着,嘴角却不由得咧起。
坐在正对面的孙瑒赶忙瞪了他一眼, “谨
慎!休要招摇!”
孔范收起了那轻佻,再次换上了悲伤的脸色。
大臣们的脸上皆有悲色,可眼眸却相当的平静,就像是早做好了准备,一点都不慌。
五兵尚书孙瑒在这些人面前,也算是颇有名望的,他家也算是名门,官宦世家,在诸多虫豸之中,孙瑒算是极有能力的,这位能打仗,而且本事还不弱,打过齐人,打过周人,也打服了不少敌将,算得上是仅次于黄,淳于等人的大陈名将。
但是近些年里,他被高高挂起,皇帝罢免了他的兵权,将他留在都城,加官进爵,名义上是恩宠有加,实际上百般防备。
那么,在非常缺乏这种有资历的名将的当下陈国,皇帝为什么要防备他呢?
这都怪他年轻的时候有个玩的极好的同学。
他同学叫王琳。
这老哥做官就是因为王琳的举荐,后来王琳割据的时候又干脆直接征了他,他跟着王琳一同跟陈人打仗,还打了不少胜仗,后来是王琳跑了,他没办法逃脱,才投降了文皇帝。
王琳对他来说,既是同学,老友,甚至还是举主,故主……就他这样的,陈国当然不可能放出去带兵。
王琳刚刚带兵来防备陈国的时候,孙瑒其实没有别的想法,无论怎么说,当初都是自己背叛了王琳,总不可能再过去找他吧?
但是随着局势的变化,孙瑒的内心也发生了变化,后来大臣们就找到了他,并且告知了希望能归顺天命的想法。
老孙因为王琳的关系,在陈国的处境很尴尬,而他本人虽然能打,但也不算是太好的人,世家大族的一贯通病,好奢侈,生活习性较为铺张浪费,而且为人不拘,不太遵守规矩。
他在陈汉两国交好的时候,甚至公然给王琳写过信,询问王琳的身体状况,表示很想念他。
虽然那时两国的关系不错,但是因为这个举动,这老哥差点就被以‘勾结外敌’的名义给杀了,也是因为那件事,他的兵权被夺,而且再也没有担任过主将了。
他因为很多问题被陈顼多次针对过。
在得知大臣们的想法之后,孙瑒也很干脆的表示,那就干吧,投了王琳也不丢人。
重臣们也知道自己的底细,知道谁最能办事,就将许多事交给他来做抉择,也是希望往后他能在王琳那边给自己说点好话。
孔范不由得再次靠近了些他,而后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孙公,这次多亏了您啊,若不是您,我们被如此裹挟,还真的就没有机会了。”
孙瑒撇了眼对方,孙瑒跟国内重臣们的关系不算太好,他是个能办事的人,最是看不起这些空有门第却一事无成的人。
也不喜欢这溜须拍马之徒。
“多亏了您提前安排在各地的樵夫……”
“你便安生坐在这里,勿要多言。”
孙瑒警告了一句,孔范再次低下头来,不敢说话了。
天色渐渐变得漆黑,孙瑒的眼神却格外的复杂。
他虽然给王琳写过信,可平心而论,过去他还真的没有想过要背叛陈国,陈蒨和陈顼对他都很不错,哪怕是有王琳的事情,陈顼不给他兵权,可对他还算客气,大事上都会来询问他的想法。
可随着汉国越来越强,渐渐有了吞并天下之意,那位曾想要超越自己兄长的壮志凌云的皇帝,却变得越来越不一样了。
他变得愈发暴躁,狠辣,多疑,甚至能对黄法氍这样的爱将下手。
有那么几次,皇帝召见他的时候,他都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杀意来。
孙瑒只是长叹了一声,而后闭上了双眼。
天色一片漆黑。
周围静悄悄的。
天子车架之外,有许多的甲士警惕的张望着周围,而在马车之内,陈顼瞪圆了双眼,眼里布满了血丝,根本没有一点的睡意。
他再次看向一旁的毛喜, “可以出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