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外夜雨连绵,路灯下映照着湿漉漉的反光地面,远方的高楼上空漂浮着仙山祥云的幻景,真伪难辨的灵鹤从霓虹与雨云之间翩然舞过,装饰华丽的花舟从楼宇间缓缓飞过,雨中传来丝竹雅乐,这来自遥远异星的城市街景隔着雨棚边缘的一道氤氲光幕,看上去真切却又遥远。
黑衣修士捧着一杯热茶,不曾注意到这杯茶放在桌上许久却丝毫没有冷却,他在浑浑噩噩中回忆与思考着,回答着元灵真人提出的一个又一个问题。
“……我们不知道那‘敌人’是谁,恩主说它已离开,但有时候他又会突然大发雷霆,说那东西一直就在周围徘徊,藏在恒星的影子里,藏在诸星的轨道间,他说世人愚钝,总看不到近在眼前的危险……
“帝君之遗……藏在一个很深的地方,须得穿过层层虚幻,不能从现实世界直接过去,但现实世界有许多通往那深处的裂缝。太幽?对,太幽是有的,太虚灵枢上也是有的,寒光、寒丁两星上也有,但那边的通道不太稳定。
“对,分布在整个飞羽星域……”
雨声变得更加密集起来,棚外街头的夜雨渐渐变成了一场暴雨,而后更近乎一场风暴,狂暴的豪雨就如天海倒悬般从城市上空泼洒下来,砸落在茶馆雨棚上的声音轰鸣如雷,冲刷下来的雨幕模糊了远方风景,雨中再看不清那些花舟、蓬船以及飞行在城市中的机关鸟的模样,甚至连那些高耸而被霓虹点亮的楼宇,也变成了雨幕中愈发抽象的模糊轮廓。
整个世界仿佛都只剩下了这幕异星暴雨的风景,无边的黑暗中只有暴雨在不停落下,小小的茶馆以及茶馆外侧的遮雨棚变成了整个世界仅有的“立足地”,而在这愈加令人不安的环境下,黑衣修士的回答愈发显得浑浑噩噩起来。
过了不知多久,他忽然停下絮絮叨叨的述说,抬起头呆呆地看着雨棚之外。
“雨下大了,”他自言自语般说着,“这场雨好像已经下了很久……你们是从雨外面来的,你们知道这世界上不下雨的地方是什么光景吗?”
元灵真人却仿佛没有听到对方的话,而是趁机做着进一步引导:“云清子老前辈现在住的地方也像这样下雨?他也住在‘戍寂’?”
黑衣修士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仿佛回忆这件事本身就在给他的思维带来莫大负担,而伴随着艰难的回忆,茶馆外的暴雨中也响起了遥远而低沉的雷鸣。
“恩主……不在戍寂,而是在那附近,他那里确实也一直在下雨,他……他偶尔也会到戍寂,但从不……”
一声格外响亮的惊雷骤然炸裂,强烈的闪光和巨响撕裂了茶馆外的暴雨和长夜,闪电中短暂映出的异星城市风景摇摇欲坠。
黑衣修士猛然停了下来,脸色被闪电映得一片苍白,而后眼球巨震。
下一秒,于生便仿佛从那突兀的雷鸣中听到了一声怒吼,仿佛从夜空下的闪电中看到了一双怒目而视的眼睛,一道恐怖的威压随之从暴雨中降下,直扑茶馆。
但元灵真人对这一切早有所料,在审问开始之前他就知道那黑衣修士的心底被大能设置了禁制,而随着“审心”深入,哪怕这问心阁的设置再怎么精妙,这份禁制被触动也是早晚的事,所以此刻看到云清子留在黑衣修士心神深处的一缕心念浮现,他立刻便一掌推出!
这一掌推向空气,却仿佛撼动了整个空间,顷刻间茶馆内外便是一阵巨震,紧接着,那无边的夜雨便轰然消散,异星城市的街景短暂浮现,而后那林立的霓虹楼宇又无声后退、倒下,重新化作一开始的雾雨山林,泥泞小径,紧接着山林又向后退去,化作无边无尽的泥沼。
茶馆再次变成了简陋的路边茶寮,坐在角落的元鹤与元昊二人也同时起身,向着棚外掐咒一指一一茶棚外的雨雾蒙蒙中,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凸显出来,就像被元灵师兄弟三人“震”出来一样,云清子的一缕心念就这样突兀浮现。
这个模模糊糊的身影向着茶棚里看了一眼,尽管只是一缕和本体脱离的心念,这一瞥却仍旧让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近乎实质的压迫感。
而不知是不是错觉,于生总觉得这个身影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自己身上。
……这么一道留在黑衣修士心底的“禁制”还能认出自己?
于生心中惊讶了一瞬,但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回应,便看到那道浮现在雾雨朦胧中的身影缓缓消散。
坐在桌子对面的黑衣修士则身体晃动了一下,浑浑噩噩的双眼渐渐恢复清明:尽管元灵三人帮他挡下了心底禁制的噬杀,但刚才那片刻冲击还是不可避免地让他“惊醒”了过来。
“雨终于停了……”
黑衣修士自言自语般嘀咕了一句,于是问心阁为他营造出的几十年困心幻境终于无声退去。
雾雨朦胧的风景和那小小的路边茶寮都消失了,周围再度变成那空荡荡的、只有一张床铺的囚室,黑衣修士坐在床铺上,于生、艾琳与元灵三人站在他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