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改道的几年间,不光百姓受难,对于朝廷而言,也是一场大灾。
皆因它不光摧毁村落屋宅、淹没城池军镇,也摧毁良田,且从土地性质上使良田形成硬壳,变得贫瘠,也就是所谓的“地龟裂,五谷不登”。接着它又瘫痪漕运体系,影响经济还是轻的,更导致粮食难以运输至灾区。
天下百姓水深火热,朝廷赈济杯水车薪,随之而来的就是流民起义。
起义就是战乱,战乱便催生妖魔邪鬼。
偏偏这时国家财政也受到了影响。
因为长河改道所冲击的,往往正是国家相对富裕的区域,不是商贸繁荣地,就是粮食产区。
疲惫之际,既要赈灾,又要平叛。
白天领兵作战,夜里降妖除魔。
好不容易平下叛乱,还得大力治水。
这又是一笔巨大的开支。
甚至会超过军费开支。
巨大的开支之下又衍生出贪污腐败,形成堕落利益集团,这些利益集团就如人身上的肿瘤恶疾,没长出来还好,一旦长出来,就不是轻易可以将之消除的了。它会长期附着在这个王朝上,吸食王朝血液,不断带来隐患。
幸好这个王朝并非末年,反倒正在强盛之时,倒一一挺了过来。
不过朝廷也明显衰弱了下去。
对于阳州城的顾府而言这场大灾本来对他们没有多少威胁,却因心善费了许多心神,施粥济民之际,又散尽了大半家财。
顾先生是个棋痴,年少就已扬名,靠着棋艺,他能轻易聚起家财,娘子操持有方,又使家中更加富裕,因而他并不太看重钱财,恰好,他家娘子也是一位知书达理又体贴入微的,都由着他来。
不过灾祸之中也有很多危险。
顾先生家中娘子本来发誓此生不用法术法力,安心做个凡人,灾祸乱世之中却也忍不住了。
几年之间,有过歹人觉得他们富裕又心善,应是好欺负,趁夜提刀潜入家中,却神不知鬼不觉被蛛网捆住,丢到了城外河中。
有狰狞可怕的鬼魂飘到顾府,到了下棋人的身后,而棋盘圣手则是专心落子看盘,对其毫无察觉,忽然察觉到背后有凉风,转头之际,站在门边的女子便猛吹一口气,将之吹得魂飞魄散,官人自灯火中转过头时,便什么也看不到了,只觉得奇怪。
有邪物被灾祸孕育出来,四下害人,女子心善不忍,夜里驱邪。
又有妖怪趁着灾祸外出修行,或是招摇撞骗,或是害人吸血,到了这家府上,只见墙壁上显出巨大的蜘蛛影子,次日妖怪便被丢到了定风庙。
还有心怀不轨的邪人……
女子做得十分隐晦。
谁又会相信远近闻名的棋坛圣手、顾大善人家中知书达礼、人人夸赞的娘子是妖怪呢?
“官人!好消息!今日朝廷派来钦差,要将阳州城的流民全都送回原址,说做好了安排!“女子笑道,“这一劫总算过了!”
“那真是个好消息!”
“可喜可贺啊!”
“是啊……”
顾先生正欲露出喜色,低头一看,却又愁上眉梢:
“可是仙人几年前就说娘子有了身孕,为何数年过去,只见娘子腹部日渐隆起,却一直不生产呢?”
“官人不必忧心,你我夫妻二人做了这么多好事,不会是坏事的。”
“我正是疑惑这一点。”顾先生皱眉说道,“我们做了这么多好事,为何会有这种怪事发生?”
“这正说明不是坏事啊!就如这几年间,江南大乱,虽然水灾没到我们这里,混乱却也蔓延了过来,街坊邻里或多或少在这几年间都遭过灾,唯有我们家中一直平平安安,岂不正是神灵保佑?”
女子心中有所猜想,可能是人与妖的缘故,却也在嘴上安慰:
“何况传闻之中,有不少厉害的人物都是怀胎数年降生,或者别的如‘观石而孕’、‘望天而孕’的传闻也不少,乱世多出奇异,又出人杰,说不定我们的孩儿将来还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呢!”
“嗯……”
顾先生点点头,觉得有道理,却也仍忍不住忧愁:“娘子你说,会不会和我梦中的神仙有关?”
“啊?官人为何如此想?”
“两件奇事,都到了我这里,怎能没有关联呢?”
"……"
女子很想顺水推舟,将事情推到这件事上,就如她用古之传闻来糊弄一样,不过直觉却又告诉她,那位仙人不是她可以随便嫁祸的。
“别想了官人,也别多言,如今外面到处都在喊着降妖除魔,让外人知道了,说不定还把咱们娘俩儿当做妖怪给打死了。”
“那断不至于!”顾先生说道,想了想,又点了点头,“反正娘子也小心些吧,多穿宽松衣裳,万一被人看见询问,就说自己胖了。正好我们家中为了救济灾民散尽家财,清退了家中仆从,平日里只有我们两人在家,也没
别人看得见。”
“是啊……”
“买菜也我去!”
“官人可行?”
“怎么不行?还能比与天翁对弈更难?”
“哈哈……”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
官人正要出门买菜,刚一推开门,却见外面站了一个大和尚,对他行礼口诵佛号,告知他说,他家中娘子是妖怪。
……
“小友棋力进展真大,竟能与我下到二百手了。”
“仙翁在让着我。”林觉捏棋落子“何况我有名师。”
两人将棋盘搬到了屋外元丘树下,时而有花瓣随风飘落,老天翁的童子提着茶壶,静立一旁,连狐狸伸长爪子拨着他的裤脚玩他也不管。
老天翁笑呵呵的:“江山代有人才出啊。”
“我有两位名师。”
林觉捏起棋子,如是回答。
另一位显然便是面前这一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