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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0章 施威布德,干犯天和

仙仗移平乐,霓旌拥上兰。忽惊千骑并,旋讶六营团。

作气陈金鼓,前驱建玉銮。轻云承翠盖,日丽表朱竿。

……

在阅射之后,兵部尚书跪奏大阅毕,皇帝缓驰,问三军辛苦。

随着鸿胪寺官奏传制赞跪,各官叩头,钲鼓响器与大乐一齐振作,退马战兵至长安左门,一齐恭送皇帝升辇起驾。

在一声又一声的“万岁”呼喊中,万历八年正月的大阅礼圆满结束--此后两日所拟的兵部具本奏闻,以及皇帝接见优胜、赏赉将士等后续仪式,就是纯粹的礼仪功夫了。

仪式结束了,仪式的影响,却仍旧不绝如缕。

或许是因为邀请军民百姓旁观的缘故,这场时隔十年的大阅礼,在朝野内外掀起了超乎意料的议论热潮。

茶楼酒肆,谈者皆称国家威武,满面红光;街巷老叟,无不忆峥嵘岁月,感慨万千;士林诸生纷纷吟诗写词,歌功颂德;贩夫走卒额手称庆,盼外敌收敛,莫再侵掠京畿。

从私塾学堂,到寺庙道观,言必赞大阅之盛况。

时人言,天子躬甲胄,选卒十二万,都城远近,观者如堵,军容之盛,近代罕有。

数日过去,激烈的议论丝毫没有减退的趋势。

引得文坛盟主王世贞,亲自下场撰文点评。

“龙纛曜日于燕蓟,虹旌掣电于滹沱。貔貅列阵,虎狰连云。”

“刀戟耀芒,映西山之寒翠;铳炮裂空,撼北阙之崇墉……”

“嗟乎!纪土木长耻以奋武,玄穹垂祚于千秋;警庚戌猝变以强军,凤历恒昌而百代!”

王盟主写文向来是被特授尺度的。

此番直接拉踩土木之变,以及庚戌之出乱,不知道说出多少士人百姓的心里话。

再加上其在《弇州报》上不时放出小道消息。

例如介绍一些阅兵时的新型武器装备,宣布一些惩处的无能将领,以至于皇帝为了优待士卒,停止军队一切经商活动等等。

几把火下来,民间反应越发热烈。

当然,也不可避免出现了一些微词。

譬如批评朝廷的劳民伤财,表演花拳绣腿只为让百姓相信自己被保护云云。

亦或者此番耀武耀威,不过是近年以来,谋逆者甚众,恐吓赤民而已。

甚至还有说皇帝不顾祖宗成法,穷兵黩武,只为压榨各省赋税,随时镇压不服。

这等状况,以往的朝廷要么抓些倒霉蛋立威,要么信了广开言路的说法,自己受受气也就过去。

如今的行事风格却大不相同了。

通政司立刻开动宣传机器,破天荒地请了一名翰林院学士做为特约评论员,在新报上文白互译长篇点评。

简而言之。

翰林院认为,自阳明后学泛滥以来,我朝一度军队形象败坏、民族意识低迷、家国认同扭曲。

翰林院指出,政治仪式,乃规范、程序、象征之工具,只有效用之优劣,而无善恶之与否。

翰林院强调,此次大阅,使民用财,物有所值。

在功能上,展示京营将士面貌,构建国家认同,营造集体记忆。

在治理上,对百姓意识进行整合,形成政治认同,使得大政的实施向更多百姓延伸,进而促使大明朝以及天下百姓走向更远的未来。

最后,翰林院同样对穷兵黩武的关切做出回应。

翰林院表示,宣宗皇帝当初的战略收缩,是基于天下赋税沉重之大背景,如今休养生息多年,赋税大有改善,国库日渐充盈,自然不可一概而论。

拿着宣宗成法刻舟求剑,是片面的论证,是孤立的视角,是主观的心态,建议学两年逻辑学再出来搬弄是非。

如此种种。

赫然是开始争夺起了舆论高地。

就在口水战尚且激烈的时候,正月二十六,皇帝又下赦书两道。

“兹有土默特万户忠顺夫人,那颜出·中根·哈屯,掌兵柄,止干戈,筑汉城,主贡市,今以两族讲信修睦,情同父女,万世不改。”

“乃赦封为永宁公主,赐名朱轩姬,封城一座!”

“兹有朝鲜大王,李昖,崇儒重道,诚孝出天,守边保塞二百载,入贡往来十四代,忠恳如前,不曾或改,今以两国之交邻怀柔,上邦之慈爱情深。”

“乃开对朝鲜之海禁,赐莱州海港互市!”

诏书下后,朝鲜使臣入宫拜谢,随即匆匆忙忙离了京。

三娘子则是在亦步亦趋,于皇极门接受了简单的敕封仪式,领旨谢恩,口称父皇。

与此同时,敏锐的豪商当即嗅出银两的味道来。

尤其大长公主、国舅、英国公等各家,先后派出商行掌柜前往归化城与莱州,诸豪商纷纷闻风而动,一时间趋之若鹜。

朝野内外,军政大事,属国外藩,士人商贩,轮流上阵成为焦点,如火如荼。

就这样。

京城上下,吵吵闹闹,马不停蹄地,过完了正月。

……

万历八年,二月初六。

年前年后总有忙不完的事。

才了结大阅,册封公主,开设朝鲜互市等一揽子事,又该为二月初九的春闱做准备了。

眼见商讨完抡才大典的各项事宜,又到了潞王出宫就府的时候--工部干活并不快,五公主府才建好一半,奈何架不住潞王整日催促,亲自监工。

于是,朱翊钧只好免了午休,抽出时间尽一尽兄长之谊,亲自送上一段路。

“这些年,朕先后册封两宫圣母、中宫等宫、九嫔,还有你与五公主,各色金银,青红宝石且不说,其中则料八万七千段,内库已然所余无几。”

“加之苏杭节被灾伤,河堤失守,朕已然让司礼监减免了半数织造,今年到头都补不了多少。 ”

“朕的意思是,你下月才十三岁,尚且年幼,先不急着考虑成婚之事,先在京城呆两年再说。”

朱翊钧捂着嘴,连连打着哈欠。

他这个弟弟想成婚,花销可不少。

虽说不至于像历史上一样,掏空内廷,挪用军费九十万两,再顺便抄了张居正的家,办得风风光。

但李太后还活着呢,朱翊钧的这些弟弟妹妹婚事不好太过马虎,一个看得过去的规制还是要保障的

内廷今年的预算,差不多都掏出去了,只能“下次一定”了。

潞王落后半个身位,亦步亦趋跟在皇帝身侧,躬身听训。

待皇帝说完,潞王才小心翼翼接话:“陛下,臣弟不求多少假正珠宝,实在近日元阳躁动,垂涎美……”

话还没说完,一个巴掌,五指带风,结结实实拍在后脑勺!

“自污自污!污个鸟蛋!谁教你这些乱七八糟东西的!?”朱翊钧拎着潞王后劲的衣领,骂骂咧咧,“你这愚痴模样,朕失心疯了来猜忌你!”

李太后早早被请去西苑养老,在将儿子的教育之事托付给朝臣后,潞王平稳地度过了叛逆期。

当然,矫枉总是容易过正。

不知道是谁的功劳,潞王现在谨小慎微的作派,都快赶上楚藩了。

整日出宫调戏民女,邀约纨绔赌斗。

这才十三岁,就开始未雨绸缪,奏请之国就藩了!

对此,跟在身后的申时行等大臣,目不斜视,神态自若地提醒道:“陛下,注意仪态。”

朱翊钧冷哼一声,才给潞王衣领撒开。

潞王尴尬地理了理后脖颈,唯唯诺诺:“陛下教训得是,教训得是。”

等皇帝神色略有舒缓,他才苦笑一声,压低声音解释道:“陛下,不是臣弟恐惧兄长,实在是去年刘应节谋逆,拿臣弟作幌子,简直害人不浅!”

潞王到底年纪还小,见皇帝念着兄弟之情,心中委屈,干脆将心中为难———道来。

自刘应节事之后,朝臣隔三差五来敲打他。

这就罢了,儒生们好歹讲道理,在他答应出宫后,也收敛了不少。

最闹心的是,总有勋贵子弟邀他驾乘驴车,禁军侍卫意欲传授他斧法,太监老是半夜凑到床前,趁着他迷迷糊糊的时候,问他是不是准备举大计,大家都愿意紧跟潞王。

事后还总能在锦衣卫、东厂看到这些人。

这般鸡飞狗跳,想着早点之国就藩,去封地过安生日子,实在是人之常情了。

潞王拱手作揖,满脸苦涩。

朱翊钧听罢,偏过头瞥了张宏、申时行这些人一眼,张嘴欲言。

又见得这几人满脸无辜的赔笑,话到嘴边,愣是没说出来。

朱翊钧沉默片刻,无奈地摇了摇头,放缓语气,安抚潞王:“不住宫里就消停了,朝臣还是明事理的,别的人也不至于上门找事。”

潞王闻言,自然是千恩万谢。

甚至不忘跟申时行、张宏等人赔笑拱手。

“别听你那些近臣的话,整天搞些虚头巴脑的事。”

朱翊钧颇有些语重心长:“你现在还小,有时间有精力,多跟李诚铭学学,去做点喜欢的事。 ”

“别以为你的名声不重要,日后自己当家了,你这个亲王是什么模样,潞藩这一支就是什么模样,朕不想在御史的弹章上看到潞王二字。 ”

虽说如今削减宗禄,但潞藩离七世斩为庶民还远,再削减也不妨碍亲王享福。

富贵闲人,演着演着就真坏了,不如跟李诚铭一样,培养些正当爱好,安心养老。

潞王偷偷打量皇帝的神色,见自家兄长确是真心实意,这才悄然松了一口气。

“臣弟受教了。”他连忙表态,“等诚铭表兄伤愈,臣弟便邀表兄过府,同学同习。”

朱翊钧愣了愣,好奇问道:“李诚铭最近不是与邓绍煜在摆弄墨家机关么?怎么?夹手指了?”

他并没有要求李诚铭这些近亲勋贵子弟必须做什么。

只是强行要求其修习数、工课程,以及严格禁绝不良爱好之后,这些勋贵子弟自然而然就开始发散好奇心,鼓捣一些没什么用处但有趣的事情。

潞王闻言一脸茫然,显然也不太清楚。

朱翊钧又转过头朝张宏投去问询的目光。

“陛下,李校尉跟定远侯世子,前些日子钻研机关时,不慎火药加多了,不慎被溅出的铁片划伤了肩膀。”

答话的是李进。

他跟李诚铭好歹是堂叔侄,对这些事反而比张宏清楚一点。

朱翊钧皱了皱眉头,难怪这小子最近没见人影:“人没事吧?”

李进见状,连忙上前一步,解释道:“陛下,医者去看过了,无甚大碍,只是烧了作坊,吓走两名工匠。”

为了不挨李太后的骂,李诚铭还特意嘱咐别跟宫里说。

奈何现在皇帝当面问起来了。

朱翊钧缓缓点了点头,旋即追问道:“他们怎么玩上火器了?”

李进顿了顿,斟酌着如何解释。

片刻后,他才解释道:“回禀陛下,并非是火器。”

“此前刘学者坚持,‘力,形之所以奋’的观点,但近年以来,又觉得颇有矛盾之处,便托了李校尉跟定远侯世子,做了几项实验。”

朱翊钧下意识自鼻腔中嗯了一声。

这事他当然知道怎么回事。

所谓“力,形之所以奋”是墨子的说法,也是刘顿开当年总结规律的根基之一——物体本身是静止的,只有受到力之后,才会有所动作。

这当然不对。

但朱翊钧没有去自鸣得意地去给刘顿开科普什么叫匀速直线运动。

所谓科学,乃是相对真理的演进,自我纠错本就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在吸纳西洋学识后,刘顿开可谓学贯中外。

如今似乎已经意识到其中隐隐的不对了。

“做完实验后,李校尉不知受了什么启发,整日念叨着‘动力’云云,买下一处作坊,摆弄水车等机关。”

“上月,有工匠献策,说观阅兵火器,以及当年万户之事有感,火药未尝不能为‘动力’。”

“于是,李校尉便寻上定远侯世子,意图用火药驱动机关……”

后面的事,自然不必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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