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无忧公,此刻走在最前面,也仿佛如临大敌。
绕过了诸多残影,辨识着路上的文字和标记,时不时还要陷入迟疑,甚至一条路走了一截,就毫无征兆的折身而返。
好半天功夫,也才走出了几条街。
在祭庙的诡异力量之下,不只是重力和规则,就连时间仿佛都扭曲了。
在惊呼声里有人抬头看向了另一个岔口,震惊失色。
却看到另一队人浑然不觉的从那边的道路中走了出去……那些样貌服饰的打扮,分明就是一刻钟之前的他们自己!
偏偏有人一不注意,踏出界限一步,踩到了某个建筑的台阶,瞬间,半身就没了,被无形之力压碎成一团烂肉!
甚至天元之律纠缠其中,难以恢复。
但即便是如此,无忧公的神情却越来越兴奋,随着山顶那一座祭庙的接近,眼神便渐渐
狂热。
祭庙……
帝国的祭天之庙!
一应规格,全部仿照大内宫禁,而所有构造和配备的所对准的,是皇帝的寝陵!
可以说,这就是一座坟墓。
只不过,在这里安葬的却并不是皇帝,而是在昔日永恒帝国全盛时期,也要倾尽举国之力去对抗的敌人!
调动举世之力,无所不用其极的将敌人彻底湮灭,甚至就连一应记录也要彻底抹除,所有的痕迹都要从世界上消失!
即便是对手强大到即便是死后也难以挫骨扬灰,也要修建祭庙,镇压其上,将敌人的尸骸永远的践踏在帝国之下。
甚至,将它们变成天元之塔的支点之一…
昔日掌控整个世界的天元之塔,不可能只有单独的一具主体,甚至可以说,它的主体就是覆盖了整个中土,掌握世界的帝国!
倘若能够成功的话那么今时今日的世界,恐怕也依旧还在帝国的掌控之下,真真正正的,化作永恒!
只可惜,功败垂成之后,天元之塔拦腰而断,连皇帝都随着断裂的高塔一起,坠入现世
之外,砸出了如今的漩涡。
随后九十年的混乱里,世界再度被毁灭所淹没。
号称永世的辉煌只不过短短的十几年便消失无踪,天街踏碎公卿骨,内库烧做锦绣灰,各方的反攻倒算之下,皇帝的直系血脉彻底断绝。
而诸多珍宝和传承甚至来不及收敛,便已经散落四方。
祖上传承无忧之号的皇室旁支侥幸改头换面,躲过了劫波,甚至在千岛和中土再次创造基业,依靠的就是昔日帝国的资产,乃至,那个足以复兴帝国的秘密!
在天元之塔彻底完工之前,皇帝便已经秘密的颁布了遗诏———即便是大业功败垂成,也给后人留下了复兴的机会。
就在天元之塔断裂的那一日,便有卫士秘密携带着传国之印,来到了祭庙之中,彻底锁闭祭庙之门,以待天时。
只可惜,随着天元之塔的崩溃,这里作为支点,也受到了干扰,变得面目全非。
宗室凋零,而当年的长乐、安国、无忧等等爵位的传承,也都换了人……真血稀薄,连门都快打不开了。
真要论及血统的话,还没有如今南陆帝国那帮人造人纯呢!
可哪又有什么关系?
这年头,谁还没点皇室血统了?就算在当年,有皇室血统的人恐怕都比街上的狗还要多。
历代皇帝在位的平均时间是三百年,妃嫔无数,百子千孙这种规模都称得上清心寡欲了。
连宗室的记录都只记两代以内的。
况且,帝位传承从不以血脉先后而论,也不以亲疏而传,血统这种东西不过只是门槛,稀薄与否根本无所谓,只要具备才能,便能够得到选帝之位!
只要能得到传国之印的认可,谁还敢说自己不是嫡系?!
手握传国之印,就能够掌控帝国所遗留的天元之律,启动昔日帝国残存的半截天柱,掌控所有的支点,甚至连漩涡的开启和锁闭都不过是一念之间!
想象着自己重建帝国,登基为帝的画面,无忧公的脸上喜色微微洋溢,都快忍不住轻哼起来。
可紧接着,面色骤变!
刺耳的尖叫声忽然响起了。
就在沉默的行进里,两边街道上那些闪烁的残影毫无征兆的变化,有个诡异蠕动的阴影在爬行的时候,忽然跃进。
碰到了其中一个人的飘起的衣角??
转瞬间,爬行的阴影好像触电一样,骤然倒退着,张口,纵声尖叫,刺耳的声音里带着诡异的力量,令人眼前一黑。
就在尖叫声里,所有的残影,居然都好像被唤醒一样,猛然回头,向着他们看了过来,若有若无的面孔之上,一双双的猩红的眼睛亮起。
那些被黑线拉扯着,悬挂在天上的尸骸之影好像传染一般,纵声大笑了起来,手舞足蹈。
被触碰到衣角的孽化者是个佝偻的老人,此刻脸色剧烈的变化着,剧烈抽搐,感受到某种诡异的力量锁定在自己身上,再无法克制。
惊恐之下,无视了无忧公的命令,本能的掉头狂奔。
“蠢货!”
无忧公气急败坏,却已经来不及。
因为一根根漆黑的丝线,便已经从下面的砖石中升起,缠绕在了老者的身上,钻入灵魂内。
“嗬……嗬嗬……”
在所有人震惊的眼神之中,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里,老者就已经失去了浑身的颜色,连肉体和灵魂都化为了暗淡的阴影,被黑线拉扯着,倒悬至天穹之上……
不只是那个老者,此刻所有的阴影都像是被捅了马蜂窝一样,蜂蛹而上,蠕动扭曲着,仔细寻觅。
细细排查。
任何一个没有诏书却胆敢触犯律令的外来者!
而刚刚挂到天上去的那个老者阴影,居然也尖叫着,一双猩红的眼睛亮起,向着他们看过来。
摇摇,伸手指出!
火速叛变了……
“所有人,不准动手!”
混乱之中,无忧公段然怒吼: “向我靠拢!”
谢赫里毫不犹豫的贴了上去,其他人也都争先恐后的将无忧公环绕在中间,恨不得让他浑身大汉。
可浑身大汉也没有用,眼看着阴影们越来越近,人群再度开始混乱。
而拥挤之中,无忧公也终于打开了怀中取出的锦盒,珍而重之的从其中捧出了半根锈迹斑斑、残缺铁棍一样的东西。
随着灵质的灌注,天元之律的转化,残缺的铁棍居然迅速伸展,若有若无的微光从两头的断口延伸而出,构成了一把华丽而威严的仪
式大杖。
猛然,向着地面敲下!
顿时,金色的涟漪扩散了开来,笼罩了在场的所有人,触碰到涟漪的瞬间,所有诡异阴影也都停滞在了原地。
然后,不假思索的跪地,叩首膜拜!
被这一柄昔日帝卫所持的仪仗所震慑,不敢冒犯。
可偏偏,光芒闪烁,难以为继。
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而周围密密麻麻的阴影却依旧趴在地上,不断虔诚叩拜着,半点没有散开的意思。
而随着仪仗之光的暗淡,最远处的阴影面目之上,已经有隐隐再度浮现猩红色彩的趋向。
“无忧公,怎么办?”有人毛骨悚然,“要不……飞过去?”
“找死么?!”
无忧公都被气笑了: “祭庙视同皇帝寝陵!
御前三百里,胆敢不拜者斩双足,挖双眼;胆敢偷窥天颜者,斩;胆敢无诏起落,夷三族!”
提议者僵硬了一下,旋即茫然: “那怎么
办?”
“……走!”
无忧公的神情抽搐着,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然后,警告道: “都跟着我,慢慢走,别再惊动那群鬼东西了,明白么?!”
说罢,挽起了袖口和裤脚,抄着仪仗,横起身子,就像个王八一样,在无数叩拜阴影的间隙之间寻找落脚之处,狼狈翻越。
而就在他的后面,所有人眼看着这样的场景,表情抽搐着,低着头,排起队,扛着诸多箱子和物资,开始亦步亦趋的组成了一条蜿蜒的长龙……
“嗯?什么逼动静。”
此刻,祭庙之山的半山腰上,不知道干啥的大殿里,季觉疑惑的回头,看向尖叫声传来的地方,什么都看不到。
很快,便毫无兴趣的收回了视线,手里灵活的翻动着烤架上的肉串,另一只手撒下孜然和辣椒,仍旧不忘回头,和本地的新朋友继续刚刚的话题: “哎,我跟你说,咱们老帝国的爷,才是真正的爷……就这个味儿,地道!”
很遗憾,旁原本边的那些阴影们不论被他怎么推搡和勾肩搭背,都毫无反应,堪称一个高贵冷艳。
反而是此刻倾听到尖叫声之后,却立刻好像吃了药一样,猛然跳了起来,倾巢而出…把兴致勃勃的观光客抛到了一边,毫不理会。
只能说,本地的帮会,太不礼貌了。
“忙去吧忙去吧”
季觉叹了口气,遗憾摇头,啃了口滋滋冒油的肉串, “忙,都忙……”
忙点好啊。